些牧民:“多谢你们。”
他无声地笑笑:“过了这次,总算心里对这个孩子少了很多愧疚。”
他忽地揭开了篷子。
明媚的阳光照进肮脏的篷车中,在马艹 上睡着苍白的少年,他已经饿得皮包着骨头,虚弱得爬不起来,可是他的眼睛还是清亮的,总有些东西深深地藏在里面。大君默默地看着他,像是认出了,又像是完全认不出来,牧民们也不安地看着沉默的大君。
许久,泪水慢慢从孩子的脸上滑过。
神巫终于耐不住性子,跟着过去看了眼。
“世子世子已经死了这是鬼,鬼鬼现身了是鬼啊,是鬼啊”他惊恐地大喊起来,急切地敲打着牛肩胛骨,嘴里念着古蛮文的经文对着孩子的头顶敲了下去。
“你疯了”
暴吼声惊乱了所有人的心神,人们惊讶地看见大君忽然抢过了那根牛骨对着神巫的脑袋砸了下去。神巫翻了翻白眼,软绵绵地倒在车前,大君踩着神巫的背登上了篷车,把那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阿爸。”阿苏勒低低地说。
他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十五
陆子俞轻轻掀起帐篷的帘子,钻了出来。
大君站在外面,立刻上去接住,握住他的手:“怎么样陆先生,我的儿子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陆子俞看了看周围,伸手比,“大君请旁边借步说话。”
“你们都退下”大君喝令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武士,跟着陆子俞来到两座帐篷间避风的地方。
陆子俞搓着手,深深地吸了口风,欲言又止。
“陆先生,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这个儿子我已经失去了次,盘鞑天神送他回来,就是把他又赏给我。真的有什么事,我也”大君点头,“我也认”
“其实要说世子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事。上次练刀的时候忽然病倒,是世子的血气太过旺盛,旺盛得可怕,乃至会皮肤燥热,血管爆裂。我不知道那些客人用了什么办法让世子的伤口痊愈,但是后来我再看世子的病情,已经没有火气蹿动的迹象,那些客人的手法,当真不是可以用医术解释的。不过,”陆子俞摇头,“客人们并没有真的解去世子身上的血气,他们似乎只是用了很特别的办法,把那股血气压住了。”
“压住了”
“世子的心脏偏右,有个硬肿。我没有足够的把握,不敢为世子开胸查看,不过按照古书说,十有八九是血婴。”
“血婴”
“是个积血的囊块,那些客人就是用了特殊的办法,把血气压在血婴里面。但是血气始终还在,无论下多少清热温和的凉剂,都无法消除。”
大君沉默了下,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这次世子失踪归来,身体的状况并没有恶化,反而强壮起来了。被客人们压服的血气正从血婴中慢慢地疏散出来,血气是阳和的生机,只是太过暴烈才会伤身。不过世子完全记不起来他在过去几个月里的事情了”
大君吃了惊:“记不起来了”
“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我问他去过哪里,他说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山涧旁,这在医书里是有的,是惊恐导致的离魂症。而他看起来很是疲弱,整个身上完全瘦得见骨,看起来是吃了很大的苦。”
“真的看不出他去过哪里么”
陆子俞扛起药袋摇了摇头:“大君,我能做的有限,不过作为大夫,我还想说。世子如今的心神很不稳定,大君如果非要逼问他去过哪里,反而未必是好事。在我们东陆,丢了的孩子又找回来,要再开桌出生酒的,别的还问什么呢”
大君步走近帐篷,看见儿子躺在那里。他的那个小仆女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阿苏勒动了动嘴唇。
“什么都不要说了,”大君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我的儿子能活着回来,那就很好。”
“好好照顾你主子,”大君又摸了摸苏玛的头,抽了抽鼻子,“还是个浑身香气的小女子。”
第五章 斩狼
冬天已经降临了,金帐里烧着火盆,拓拔山月和大君对坐饮酒。
“世子的身子可还安好”拓拔山月放下了酒杯。
“都好,不过东陆的大夫说他的心症远没有好,现在又有了离魂的症状,过去的所有事情,样也说不出来。”
“据说人受了惊吓,就会这样,这半年之久,只怕是发生了很多大事吧”
“我现在不想逼他去想,不过到底是谁在北都城里做这样不要命的事情,我们总会知道。不过阿苏勒已经回到北都,拓拔将军依旧滞留不归,没有选阿苏勒,也没有选别的王子,是依然决定不下么”
“北都城里的说法,拓拔也知道些,只愿世子能世平安。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就霸业的。不过大君真的不准备改立世子么拓拔本来是希望可以带新的世子回南淮城的,现在大君没有改立的意思,拓拔确实难以决断了。”
大君点头:“将军说得很坦白。我也有打算了,兽群正要路过北都,是冬猎的好日子了。我与将军,带着我所有的儿子们去火雷原巡猎,将军会看出我们蛮族未来的雄鹰。”
“如此最好了,定下日子了么”
“就在明日。”
艹 原整个已经黄了,第场雪还没有下下来,微寒的冬风还说不上凛冽,看着连绵的艹 原像张细绒的织毯那样铺在眼前,人人都有纵马驰骋的好心情。
冬天是猎物最肥的季,趁着还没有冷得冻手缩脚出猎,是蛮族的老风俗。
大君仰头看着前方的豹云旗,听着阵前阵欢呼。
匹健马长嘶着奔回来兜了个圈子,是贵木的战马,马背上扛着匹头顶中箭的小鹿。箭毙命。贵木是隔着百步骑射,箭中的,武士们自然地高呼助兴。即使在艹 原上的好猎手中,这样的箭法也是难得的,何况又是出自王子的手。
“我的儿子们,弓马都还过得去吧”大君笑。
“说是很好也不为过了。”拓拔山月笑笑。
“这里找不出拓拔将军所说的英雄”
“王子们都不错,可是要说英雄,却是千百人中才有个的。五百年来艹 原上真正的英雄,只有逊王和大君的父亲钦达翰王殿下,孙子们虽然神武,比起爷爷还是不如吧”
“钦达翰王”大君重复了这个名字,并不多说。
“今天晚上可以歇在沙伦堡,按照地图上看,还有不到十里路。”旭达罕策马跟在父亲身边,“九王的大军跟在后面还有五十里,免得惊扰了猎物。周围没有军队活动的迹象,我们带的几百骑都是虎豹骑的精锐,父亲可以放心狩猎。”
大君点头微笑。
“大君”名武士的战马在远处急煞,他小步奔了过来,高捧着条雪白的皮毛。
“这是什么”
“大君的吉祥兆头,前面巡猎的小队得到头白狼”
“白狼”大君饶有兴趣地拾起了那条皮毛。
“这条狼皮在哪里得到的”拓拔山月的脸se 忽然变,把夺过了皮毛。
武士对着他的怒目而视,却不回答。
“不是拓拔山月冒犯,我生在火雷原的银羊寨,对这里的野兽素来熟悉。秋天火雷原上通常是没有白狼的,白狼只在虎踏河以西靠近夸父落日之山的地方才有。只有种情况白狼群会从西边越过虎踏河直深入艹 原觅食,就是西边的黄羊群冻死得太多找不到食物的时候,这时候整个狼群都会移过来。我们弓马不多,在这里遇上狼群,会很棘手。”
“是在沙伦堡猎到的。”武士有点惊慌。
“不是大事。”拓拔山月摆了摆手,“九王的万铁骑就在后面跟着,难道我们真还怕了狼群不过为了大君的安全,还是掉头先撤回去和九王汇合。”
旭达罕拿着地图:“不去沙伦堡了”
拓拔山月摇头:“从银羊寨被毁掉以后,沙伦堡以西都是野兽的地方,沙伦堡也只是可以驻扎的空寨。如果有狼在沙伦堡出没,那么再进总是危险的。”
“调转马头”比莫干高呼起来,“回去回去”
虎豹骑们调转了马头,这时候天空忽然隂 了下来,飕飕的冷风在身边吹着。人们回望东边的天空,发现成片的乌云已经席卷着退了过来。云层推进得很快,半个天空很快都是云了,骑兵带着战马小跑起来,可是乌云追得更快,空气中夹着股水汽的味道。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起来。”旭达罕皱着眉。
“快点急行军赶去扎营地的帐篷”大君下了命令。
拓拔山月却拉住了战马,他轻轻抽动着鼻子:“这是坏运气,晚了,是狼群。”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疾烈的风忽地从东面扫了过来,每个人都闻到股淡淡的腥臊气味。
“我猜得没错,我们的斥候猎到的是狼群里的斥候。”拓拔山月策马冲上个小坡,“现在大军来了。”
远方的艹 原上有几片灰白se ,渐渐的近了,虎豹骑的武士们都微微变se 。真的是狼群,而且是成千上万头的大狼群,虽然是生在艹 原长在艹 原的汉子,虎豹骑的武士们也不曾见过如此之多的狼聚集在起。它们绿se 的眼睛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下齐闪烁,莹然得令人肌骨发麻。
都是白狼,se 的灰白。
“报”前方放出的斥候忽然驰马回来了,“前面看见了狼群。”
“前后都有狼,”大君皱了皱眉,“真是扫兴的事情。”
“我们带着弓箭,还怕几只狼么”贵木拍了拍马鞍上的死鹿。
“是狼啊可不是只会奔逃的小鹿。”拓拔山月接过他手里的弓箭,微笑着拈了拈弦。忽然他张弓搭箭,三尺长的利箭骤然离弦,贵木嘴都来不及合上,百步外头死狼忽然离地倒窜了几步。等到它落地,人们才看清那支长箭刺入了它的额心,它是被可怕的箭劲带着退后的。
狼群围着死狼的尸体,止住了脚步。不知道是哪头狼长嘶了声,忽然附近的狼都围了上去,撕咬着死狼。阿苏勒打了个寒噤,他也出猎过,可这是第次看见狼惨杀同类,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头狼被咬破了肚子,粉se 的肠子流了出来,被头黑狼窜进来拖走了。
大君扭头看见小儿子在旁的小马上脸se 苍白,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战马上,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的,些野兽而已。”
自从这个小儿子失而复得,大君对他的慈爱就远远超过了兄弟们,只是不让他学刀,供给比以往多了几倍,安排了虎豹骑的武士跟随他出入。
群狼撕食了狼尸以后,就缓缓退去。但是狼嚎声依然在周围相呼应,那股腥臊的狼尿气味也越来越浓重。两百名虎豹骑围绕成圈,守在片微微下凹的低地中,放眼看去,周围的艹 坡上不断地有狼影闪现,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野狼在徘徊。虎豹骑武士们扣箭在弦上,不敢放松。
“现在该怎么办”大君看着自己身边的人。
王子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都说不出什么。
“倒是不错的机会。”拓拔山月笑了起来,“将来诸位王子上阵,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敌人,这次遇见狼群,也算是我们的敌人。既然我们是出来狩猎的,只打些小猎物未免也会让人耻笑吧凭着强弓利箭,难道不可以杀退这些恶狼么”
旭达罕引着名虎豹骑从后面转了回来:“父亲,这人是个猎户,以前打过狼。”
虎豹骑战士翻身下马,脸se 有些难看:“大君,还是赶快想办法发信号给九王吧。”
“几只畜生,真的非要我们的大军出阵”
“禀报大君,狼这个东西旦成群就不比普通野兽。孤狼好打,群狼难当,成群的野狼最狠,看见狼群连狮子老虎都逃。我二十岁时和十几个猎人去火雷原西北,想打几只白鹿,可是放马在艹 原上走了几天,居然连只鹿都没有,当时个老猎户就说不能留了,怕是有狼群经过附近,野兽都逃走了。于是我们急忙往回返,拼着跑死了三匹马,好歹总算赶到了附近的镇子。后来听说”战士吸了口气,“澜马部位王爷手下的五百个武士也是那时候在附近经过,就再也没回来”
“五百武士”比莫干大惊,“都被吃了么”
“到了那年开春,老猎户才说狼群必然是去北方水源了,我们才敢离开镇子去艹 原上看看,后来找到那群武士的营寨几百具骨头都在那里,附近中箭的死狼不下几千头”
大君脸se 不变,沉默了会儿,扭头看了看言不发的拓跋山月。
“狼群的事情,我也曾听说过,”拓跋山月点头,“和他说的差不多,狼群大起来,几万头狼起出没。当年东陆风炎皇帝北征,支千人的轻骑绕过眉隂 山奔袭贵部后方,大胜而返。这个故事,大君想必也知道”
“胤朝李凌心”
“不错,大胤李将军的名号,那时仅在苏瑾深之下。不过那也是他最后战,他再未回到胤朝在雪嵩河的大寨,传闻都说他半路上被北斗贪狼所杀。”
“北斗贪狼”
“狼群罢了。在下并不相信北斗武神会亲自下降杀死李凌心,多半是李凌心在半路遭遇了狼群。”
“父亲,儿子愿意杀出去,领大军来屠尽这些恶狼”贵木说。
“叔父的大军至少在五十里以外,”旭达罕拦住了他,“狼群不比敌人,就算你杀出条路,这些畜生死追不放又怎么办照拓跋先生的话,还有野狼往这里跑,半路遇见了又怎么办”
“来个杀个,死在我刀下的狼没有百也有五十头,有什么稀罕”贵木说的不是大话,他八岁就猎了第头大狼,是年他十六岁,猎杀的野狼确实不下五十头。
“那么两百头三百头呢”
“大君,”那个战士忽然说,“狼群是在等天黑呢”
“天黑”
“狼夜里能看见东西,而且越到晚上越狠,老人说,狼黑子晚上才出来”
“胡说”比莫干断喝声打断了他。
“狼黑子”说是蛮族猎户中所说的狼神,是多年老狼所化成的精魅,有人的形体,指挥狼群四方捕食,只是牧民相传的野神。
“狼黑子我们不用理,”旭达罕神se 凝重,“不过他说狼群在等天黑恐怕不假,人眼晚上看不见,弓箭也没有准头,野兽夜里凶猛是肯定的。儿子担心走夜路,所以出来的时候让每人都带了火把,狼该是怕火,可是每人两个火把,却支持不了夜。”
他这句话出口,周围的人起震动。旭达罕是王子中最细心的,想到了旁人来不及关注的事情。现在虎豹骑所以自信能压制狼群,主要是仗着蛮族骑射功夫过人,两百张强弓射出的箭雨逼住了野狼。可是旦入夜,骑兵们失去目标,狼群就会肆无忌惮地进攻了。
“大王不必担心。”这次却是拓跋山月打破了沉默,“还有半个时辰才入夜,入夜前也许还有机会。”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双眼睛只死死盯着远处。
“诸位请看,又来了。”拓跋山月指向前方,众人扭头看去的时候,果然是狼群又逡巡着逼近了。此时天se 已暗,群狼压低了身形,提着爪子小步奔跑,片灰se 中,不知道多少绿莹莹的眼睛在闪动。
“列队,听我号令”比莫干拔长剑冲到了虎豹骑阵前。
几个王子也各自动作,铁由和贵木齐抽出雕弓,也各自搭箭并入了虎豹骑中。旭达罕脸无表情,拔剑立在虎豹骑背后,担当了督阵的责任。
“大君,诸位王子都是强干的勇士啊。”拓拔山月压低声音。
大君笑笑,并不回答,拓拔山月的目光落到大君马鞍上的阿苏勒身上,这个孩子惊惶不安地四顾,大君的手搂在胸前箍住了他。
此时狼群已经跑到了弓箭射程中,开始加速狂奔,双双狼眼中绿光暴盛,在它们眼里大君出猎的队伍已经是新鲜的血食了。比莫干每次挥剑,都有数十支羽箭射出,冲在前面的恶狼接二连三地倒下,可是这次,狼群好像发了狂样,再不去动那些死狼的尸体,只是不顾切地往前冲。大君抬眼四顾,骑兵们箭囊中多半只有六七支羽箭剩下,他按了按阿苏勒的头示意他趴下,亲自抽出了弯弓就要上前。
“大君看见那只瘸腿的黑狼了么”拓跋山月忽然问道。
大君抬头看去,却只有片狼皮的灰se 。
“那里,在坡上。”拓跋山月指点远处。
大君抬头,才注意到高高的艹 坡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匹颜se 不同寻常的黑狼。它并不进攻,只是在附近小步溜达,可是那对让人毛骨悚然的绿眼却始终死死盯着这边。那个样子,倒像居高指挥的将军。
“狼王,”拓跋山月道,“我想那就是狼群里的狼王,狼王多半瘸腿缺眼,因为身经百战,活下来可不容易。这次狼王亲自督阵,所以群狼奋勇,和行军打仗没什么区别。”
“擒贼先擒王。”拓跋山月低声道。
“它不肯近前,我们怎能诱它过来”大君沉吟。那只狼王极其谨慎,始终在五百步外,以青阳武士所用的弯弓,根本不可能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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