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样整齐的两撇颊须,头带着褐se 的花白头发用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东陆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虎豹骑武士。
“大胤朝所属下唐国三军大制司唐公爵百里公钦使拓拔山月,参见北陆大君青阳国主。”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东陆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se 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菊花亮得耀眼。
大君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拓拔山月的胳膊。
拓拔山月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只青灰se 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唐公爵的手信,拓拔山月带到了,没有辜负百里公和大君的期待。”
大君扭头示意,青阳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
“呈北陆大君青阳国主座下:
夫万载之远,天地之分,无九州七海之谓,世间诸族,本骨肉之无间,交相亲爱,同涉沧桑。
百代之遥,神帝立国,无三陆华夷之隔,普天万民,皆兄弟之共融,平安谐乐,共辅英主。
天下何以裂分,兄弟何以征战,人心何以背离,东陆北陆血肉之亲,何以竟成寇仇。吾每思及此,常自扼腕。
”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北陆的武士们乃至大君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艹 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东陆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东陆北陆之间亘古就罕见的善意。
大君侧眼打量着东陆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胤朝下唐国公爵百里景洪手书奉呈。”
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君。大君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起高呼起来。
拓拔山月起身。锦衣小袖的奴隶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直铺到他的脚下,奴隶们在毯子两侧安置小桌,桌上铺开华丽的细缯,架起了烧烤全羊的火堆,浓烈的酒香远远飘来,大坛大坛的蛮族烈酒被揭开了锡封。
下唐武士们从未见过艹 原迎客的大场面,望无际的蛮荒之地忽然就被美酒和丝绢围成了欢宴的场所,虎豹骑的武士们撤了下去,年轻的女奴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座,所见都是笑容,他们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每个人都有些兴奋难耐。
“大君的盛情,真是叫人感激不尽。”拓拔山月低低地赞叹了声,躬腰行礼。
“些小小的款待,又怎么比得上拓拔将军带来的厚礼”大君又次扶起他,“百里公爵的信,是什么礼物也比不上的,我们蛮族等着和东陆上国的朋友忘记仇恨起坐下喝酒的天,已经等了很久。”
拓拔山月和大君并排在主座坐下。
“为东陆上国的钦使和兄弟举杯”大君高举起银质的大杯。
贵族们起举起了银杯,下唐武士们也跟着举杯,杯中蛮族的美酒呈淡淡的青se ,隐隐有梨子样醉人的香气。所有人齐将杯中的美酒饮干,然后几乎所有的下唐武士都是愣了下,然后脸se 忽然涨得血红,几个人趴在桌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大君的笑声高亢爽朗。
雷云孟虎坐在拓拔山月旁边,双手用力卡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从嘴巴到胃里,都像是火在烧,那酒竟然像是要把禸 脏都烧穿样,大君的笑声令他勃然生出股怒气,却说不出话来。
拓拔山月瞟了他眼:“也要学人喝这么大杯么古尔沁的烈酒,又怎么是你们能够放开来喝的。”
“为我们的东陆客人们送酒。”随着大君挥手,年轻的蛮族少女们从各处涌到了中间的毯子上,她们穿着烈火样明艳的马步裙,鹿皮的小马靴,披着洁白的长纱起舞,笛子和小鼓在周围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少女们且歌且舞,两袖的白纱扬上了天。
舞蹈和歌曲分去了下唐武士们的注意,惊诧中那酒的烈性似乎也慢慢地淡去了,又有奴仆上来捧着烤好的羊肉和北陆难得的新鲜水果劝酒。下唐武士们学会了小口小口地喝着青阳的烈酒,新烤的羊肉也不膻,嚼着隐隐的有股甜味。雷云孟虎是这次出使的副将,他心底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醉酒。可是渐渐地,所闻所见都是欢腾的景象,少女们的笑容仿佛阳光样照人,劝他喝酒的奴仆又额外地卖力,他也无法推拒,喝到最后他只觉得酒意冲上了脑门,眼前朦朦胧胧地都是少女们袖子上的白纱起落,之前对于蛮族最后丝警觉也在酒意中溃散,不由得跟着乐曲就打起了拍子。
大君再地举杯痛饮,青阳的贵族们也只有跟着干。蛮族的酒量远不是东陆武士们可以比的,可是整坛整坛的烈酒不断地呈上来,贵族们的醉意也越来越浓,每个人脸上都浮起半醉的酡红。
大君扫视着周围,将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当”的声,拓拔山月也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格外地清明,没有半点醉意,在欢宴的场面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们和东陆的朋友打了这么多年仗,难得这样放开怀痛快地喝酒,看到这样的情景,真是开心。”大君移动了坐垫,改为和拓拔山月面对面,微微地躬腰行礼。这样谦恭有礼的姿态完全像是东陆世家的贵族,拓拔山月心里微微动了下,知道这位蛮族之主曾在这些事情上花过很大的心思。
“古尔沁的美酒,还像当年样的烈。”拓拔山月按着胸口,以蛮族的礼节回应。
大君和拓拔山月都笑了起来。同是放开了痛饮,大君和钦使醉得慢,并不是酒量大,拓拔山月第口喝下,就明白自己和大君桌上的酒掺了半的水。青阳的古尔沁烈酒,是东陆也闻名的青阳魂,真的喝起来,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早就听说拓拔将军也是我们蛮族的汉子,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能坐下起喝酒的,就是朋友了。这样的机会百年也难得,我们青阳愿与下唐国从此结为万年之盟,是诚心诚意的。以往有过什么仇恨就把都抹去,盘鞑天神在上,见证我的诚心”大君举手指向天空。
“我们下唐的诚意,天地为证,如果有所欺瞒,鬼神都不能饶恕。这是敝国主俬 人送给大君的礼物。”拓拔山月弯腰驱前,从贴身的甲缝中再次取出了个锦包,隐秘地呈上。
大君解开了那只绣金的红锦小包。枚晶莹剔透淡蓝se 玉印躺在红锦中,触手冰凉,有如块清冰,其上雕琢为盘踞的龙,身后扬起的双翼脉络也清清楚楚,张开的龙嘴中,含了粒黑se 的珍珠。大君将手托在玉印后,隔着三寸的玉石,竟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指纹。他不动声se ,最后翻过来看了看印文,这才露出丝淡淡的笑意:“百里国主以这么珍贵的印石送给我,不知道何时才能用上。”
拓拔山月恭敬地拜了拜:“东陆战祸频繁,敝国主忧心忡忡,眼看黎民受难,可惜国小力微,无从拯救。仰慕青阳铁骑的英武,于是有了这番结盟的诚意,快则五年间,慢则十年间,大君必将越海称霸,彼时若是这枚玉印有幸印在大君的军令上,就不枉费我们国主的番深意了。”
大君直视他的双眼,透出耐人玩味的神情,手指拨弄这那枚玉印,久久的并不说话。拓拔山月正对他的目光,也毫不闪避。两人起笑了起来。
大合萨隔着很远,就像是大君和东陆使节把酒言欢,可是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
“来,拓拔将军看看我的儿子们”大君放开了声音。
王子们闻声离席,并排站在主座前,拓拔山月也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大儿子比莫干,掌管我部的军令和祭祀,已经二十四岁了。”
比莫干按胸行礼:“拓拔将军好。”
拓拔山月回礼之后,回顾自己带来的下唐武士们,雷云孟虎已经醉得趴在了桌子上,好在总有个酒量大的亲兵,跌跌撞撞地去马背上摘下了行李,捧出个白se 绫子的包裹。拓拔山月解开绫子,周围的人齐惊叹起来,里面是支玉石的笛子,北陆不产玉石,都要高价从东陆购买,可是谁也不曾见过这样没有丝瑕疵的玉石笛子。它衬在白绫中,和绫子的颜se 区别不开,只在末端系了红se 的流苏,就那么缕红,却红得华丽之极。
“小小的礼物,曾听合萨说大王子喜欢音乐。”拓拔山月把笛子捧上。
大合萨心里凛然,只在下唐的太常卿面前略略地提过,都被下唐的文书记录在案了。比莫干接过笛子,惊叹着摸索起来,分明是很喜欢这件礼物。
“这是我的二儿子铁由,铁由已经二十岁了,跟着他哥哥起办事。”
拓拔山月这次捧上的是匹素se 的锦纱,蛮族不善纺织,锦纱也是价值不菲的礼品,不过相比赠给大王子的玉笛,总显得普通了。
拓拔山月捧了上去,轻轻地摊开:“这匹美人青,是我们东陆最华贵的织锦。这种青se 的染料,从花瓣上取得,据说几十亩的花se 不够染幅美人青的织锦。织工称为三重羽,虽然轻薄,却有三重羽毛的纹路织在其中,个织娘年也不过织几尺。宛州如今已经买不到这样的织锦,宮中存有最后匹,国主愿以此薄礼为赠。”
随着他轻轻抖,那幅轻薄的锦纱有如道青se 的烟气样四散开来,随风抖开的时候,重重的羽纹飘忽莫测,那淡淡的青se 却华丽得令人出神。铁由呆了下,急忙矮身去揽,生怕锦纱扫在了地上。拓拔山月微微笑,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三儿子旭达汗,”大君再指,“旭达汗二十岁了,是我最聪明的儿子,他管着部落里的放牧和文书。”
“久闻了。”拓拔山月从亲兵那里接过了礼物抖开,件银se 的软甲暴露在人们的面前。那是件极轻极薄的甲胄,表面泛着珍珠样的光泽,随着风来,竟然像轻衣样震颤。
“这就不是出于人手了,世上也只有河络的工艺可以铸成这样的贴身甲。材料是河络不外传的珊瑚金,每枚甲环都只有粟米粒大小,光是穿成甲胄就要费五年的时间,要想刺透它,可是难了。”
拓拔山月呼地转身,从亲兵手上拔出柄利刃,众人惊得退了步,拓拔山月将软甲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刀斩下。王子们也惊得失se ,拓拔山月出手,刀上带着阵犀利的低啸,是极大的力道,就算是件纯钢的硬铠也难保说不被斩开。可是刀落在那件软甲上,竟然像是砍中了涂油的硬钢,稍微侧就滑了出去,甲面上却没有留下痕迹。
“希望这件铠甲,可以帮得上三王子。”
旭达罕赞叹着接过,触手才感觉到那件软件表面像是珍珠样滑,手几乎捏不住。
“这是我最勇武的儿子贵木,他年纪只有十六岁,可是刀法比哥哥们都好,是我们青阳部的小豹子。”
拓拔山月把那柄刀在手中横,上前步奉上,对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礼数也是整齐的,如对他的哥哥们,“青阳部最勇武的王子,敝国主也听过这样的传闻,今天我第眼看到了四王子的刀,就知道这不只是传闻。”
“我的刀”贵木诧异地摸着腰间的刀柄。
“这样雄伟的战刀,定是狼锋刀吧。能够学会木犁将军最强的刀术,当然是狮虎样的勇士。”拓拔山月低头捧着刀,“就请以这把刀,助四王子的威武。”
贵木上前步,双手探出去接刀。
“四王子小心”拓拔山月喊了声。
贵木的手却已经摸到了刀身。拓拔山月那声喊出来,他的手指已经在刃口上拂了拂。他也品鉴过许多好刀,只要摸摸刃口,就能觉出刀质。可是触这刀的刃口,像被蚊子在手指上叮了下,他急忙缩手,滴鲜血已经留在刀刃上。他发愣的时候,那滴血从刀身上缓缓滑下,丝痕迹也不剩下了。
“好把快刀啊”大君也赞叹。
“这是狮子牙。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刀,但是直是敝国主的爱物,拓拔平生见过的刀,没有超过它的。”拓拔山月从怀里掏出手巾和刀起递过去,贵木接了刀,手巾却落在地上。他惊叹着凝视刀锋。旭达罕也不由得去看自己手里的软甲,这样柄利刃竟然也无法砍伤河络的珊瑚金铠甲。
“拓拔将军准备得很仔细啊,”大君淡淡地笑,“这四件礼物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拓拔山月正从亲兵的手里接过最后件东西,也是个白se 绫子的包裹,闻言微微愣了下,大君这么说,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他迟疑了下,环视周围:“世子殿下不在这里么敝国主也为世子准备了份薄礼。”
周围忽地静了起来,大合萨扭过头去,大君愣了下,抬眼望着远处。片刻,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感谢百里国主的厚意,可惜阿苏勒看不到这份礼物了。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百里国主带给阿苏勒的是什么”
拓拔山月沉默了刻,解开了白绫,这次只是片简简单单的白玉版,四指宽,书页般长,其上镌刻着难解的文字,文字中填有朱砂。
“听说世子身体不好,想不到会早夭。这是敝国的长生符,是世子所用的礼器,被立为世子的,则请秘道大师制作玉制的长生符,以倾国的吉运保佑世子,延续国祚。这是敝国世子百里煜殿下童年所用的长生符,国主说煜世子也是年幼时候身体虚弱,身怀这件礼器后鬼神不敢侵,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如今已经有如常人,所以”
大君接过玉版,轻轻抚摩了会儿,放进自己的袖子里,“感谢国主这番心意,可惜阿苏勒是个没福的孩子。”
八
光鱼们翻动水花的声音在黑暗中清锐得刺耳。
阿苏勒仰头看着洞顶,摸了摸凉得发木的双臂。他蜷缩在钟乳石后,侧着身子探出去窥看。老人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下河的河滩边,只光着的脚浸在冰凉的河水中。
阿苏勒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刚才看见老人拿了片锋利的碎石将脚趾割破,丝鲜血就随着河水悄悄地弥漫开去。
在没有日光的地方,他已经记不得时间过去了多久。这些日子他的心里满是空的,像是已经无力去想了。每隔固定的时间,就会有铁盒装的烤馕从那个黝黑细长的甬道里落下,地下河里有的是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活多久,也许像老人样,许多年也不死去。
黑暗里他时睡时醒,有时候能够感觉到老人低沉的呼吸声就在背靠的钟乳石后,有时候老人也像猿猴样在周围游荡,影子飘忽,这是整个世界里除了他自己惟的生命气息。
那些光鱼不知怎么都沉到河底去了,洞岤里越发暗了下去,老人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令人怀疑他已经死了。阿苏勒抽出怀里的青鲨,将刃口搁在腕脉上。刃上像是有丝冰气悄无声息地透了进去,他全身颤。他知道只要再用那么分力,这柄锋锐的名刃就会割开他的腕脉,滚热的血冲在刀刃的寒气上,切就都不必想了,在这样的地方没人会为他止血,许多年后人们启开地牢,只是具个头不高的枯骨,谁也不会知道他曾是世子。
静了许久,他把刀子挪开了,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抚摩着刀柄上墨绿se 的绸子,像是女孩儿细嫩的肌肤,绸带交织的地方编着方便掌握的花结,那是苏玛为他扎的,这个女儿抚摩着她父亲的旧刀,扎了整夜,第二天早晨将它挂在他的胸前。
他把刀柄贴在脸上:“苏玛”
过了会儿他又喃喃道:“阿妈”
“哗啦”的水声传来,他回过头去,感觉像是有条大鱼翻动了水花,不过那条帝王般的大光鱼总是沉没在水底的。
荧光分外地黯淡,不要说那条大光鱼,那些五颜六se 的小鱼们也似都沉入了水底,静静的水面上惟有丝涟漪慢慢地散开。他莫名地不安起来,凝神盯着那片安静异常的水面,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
他低低吐出口气,把青鲨插回腰间,转身就要走开。那丝已经淡去的涟漪却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寂寂地,像是条蛇在水下滑动。那条隐约的水线缓缓地兜了个圈子,再次消失。阿苏勒忽然看见老人的眼睛睁开了,他木然地躺在那里,眼里却闪着豹子般的光。
那不仅仅是野兽的凶悍,还含着股难以遏制的饥渴。
水线再次浮现,它悄无声息地加速了,像是根琴弦样绷得笔直,它前进得越来越快,直指老人。层层的水花在翻动,阿苏勒的心脏猛地抽紧,种直觉告诉他那是种可怕的东西。
水花忽然迸裂了,在同瞬间老人背弹着跃起,空气中响起种撕裂绸缎般的怪叫,巨大的乌黑影子在水花中跃出,扑在老人脚下的空当中。
“鱼”阿苏勒忍不住喊出了声。
可是他也不敢说那是不是条鱼,暴露在他面前的是无数森白的骨刺,它们锐利得像是牙齿,从怪物乌黑se 的皮革中穿刺出来,反射着铁样光泽的鳞片覆盖了它的整个头部,它没有眼睛,整个头部只有张贪婪的大嘴,里面是毒蛇样的倒勾牙,它的舌头却是褐黄se 的,上面密布着似乎有毒的青绿se 瘤子。
怪物扑空了,它大半个身子被冲劲送到了河滩上,那条蛇铁样硬的尾巴拼命地抽打着岩石,仰起头再次咬向老人。它盯死了老人的脚,吕归尘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可怕的东西是被鲜血的味道吸引过来的。
老人像是只从悬崖上扑击而下的猛兽,在空中双手扭曲变化着。阿苏勒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老人忽地就落地了,扯着什么东西急退。洞岤里被那个怪物的声音塞满了,这次它像是婴儿般竭力地在喉咙深处嘶叫,那声音有如刀锯在磨着耳骨。
老人竟然扯住了它的舌头。
这个浑身骨刺无法触摸的怪物身上,惟有斑斑癞癞的舌头反而是光滑的。老人扯着舌头,像是用套马索套住了野马,那怪物分明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利,它分明是不敢离开水,于是疯狂地扭动身躯要向后退去。
双方的角力伴随着老人嘶哑的狂笑和怪物的痛嘶,阿苏勒浑身都是冷汗,心情紧张得像是那条绷紧的舌头,他想起了老人那只缺了半的脚,明白那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老人锋利的指甲抓进怪物的舌头里,像是铁钩样,墨绿se 的腥浓血液留了他满手。怪物的嘶叫忽然变得异常尖锐,它的大嘴猛地合拢,老人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摔倒在地,手中只剩下半截软绵绵的舌头。
危险的关头,它竟然咬断了自己舌头。
老人似乎也怔了下,抬头,却看见那条怪物并没有借这个机会退回水中,它蠕动着无腿的身体爬上了岸边,满嘴都是墨绿se 的血滴落下来。连阿苏勒也看得出它是暴怒了,扭着头左右寻着敌人的气息,骨刺在地下摩擦着,那条生铁样的尾巴沉重地敲打着地面,可怕的声音仿佛石块在悄悄地崩裂。
它完全现身的时候有近十五尺长,像是巨大的鱼,又像是蛇,上半身努力地挺立起时,比对面的老人还高出了半。
它捕捉到了猎物的气味,猛地定住,直直地面对着老人。它没有眼睛,可是那种忽然而来的沉默比任何凝视都更让人觉得恐惧,它的大嘴翕动着,绿血和黏液起缓缓地垂落下来。
咬断了舌头,它已经没有要害了,它面对的不过是个野猴子样没有武器的老头子。
老人也安静下来。他抛掉半截舌头,搓干了双手,笔直地站了起来。阿苏勒忽地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下,压低了声音喊:“爷爷,爷爷”
他用力地挥手想让他看清楚退开。
怪物猛地扭头对着阿苏勒这边,喉咙中发出嗬嗬的低声。老人也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木然得没有神se 。阿苏勒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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