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人就像个影子样,完全无从捉摸。你只能感觉他在那里,却永远查不着他的痕迹。”
“洛兄弟说的我不全明白,”比莫干思索着,“不过下唐这次即将回访的,是三军统帅拓拔山月。他父辈是我们北陆九煵部人,是不是他说动了父亲”
“拓拔山月名列东陆四大名将,不过再怎么,他只是个武士而已。”
“那还能是谁呢”
“下唐那边,除了拓拔山月,就是国主百里景洪和武殿都指挥息衍。息衍和拓拔山月同为东陆四名将,名声还在拓拔之上,不过息衍和拓拔不合,若是息衍居中主持,那么出使的人就不该是拓拔。而百里景洪虽然是贵族公爵,不过我看这个人还不像有那么深的心机。”
“那还能是什么人呢”
“猜不透,”洛子鄢袖着手面对夜se 中的金帐,“不出面,却可以促成这次南北之盟,真的有这个能力的人,莫非只有天启城太清宮上皇帝陛下”
他随即苦笑:“可是皇室又为什么要安排自己的诸侯勾结北陆呢”
两人立在金帐门口,沉默了良久。
“那我再留无益,这就返回淳国了。”
洛子鄢离去前静静地看了比莫干眼:“幕后的这个人,想起来真令人畏惧啊。”
五
阿苏勒惊恐地往后退去,脚踩进水里。
偌大的石岤中却回荡着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嘿嘿嘿嘿”
像是千百人隐在钟乳石后起大笑,可是真正笑的人只有个。他是倒吊在那里的,仿佛古林深山的老猿,他的须发像是辈子都没有修剪过,倒垂下来,里面密密匝匝生着青苔。他双手抓住两根细长的铁链,临空倒翻起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静悄悄地吊落在阿苏勒的身后,仅有的点微声来自铁链和钟乳岩的摩擦。
在这里见到人本来是件令人惊喜的事情。可是阿苏勒的心里满是惊骇。乍看去,根本分不清他是人还是野兽。他全身几近赤躶 ,只有几片腐朽的兽皮粗粗地缠在腰腿上,全身被荧光映得莹莹呈碧绿se 。看上去他已经很老了,可是凭着两根细细的铁链倒吊自己,那种力量绝非般人能有的,他躶 露出的躯干异常地瘦削坚实,丝丝肌肉像是铁绳般紧紧地拧结起来。
老人就那么发疯样大笑着,笑声尖锐刺耳,像是有根针在阿苏勒的脑袋里划着。
他扭头就想越过那条河逃走,笑声却骤然消失。石岤里又恢复了寂静,阿苏勒只听见自己踩水的哗哗声,似乎这里只有他人。他想自己是遇见了鬼魂,或是幻觉,他不敢动,觉得自己像是个纸娃娃被捏在妖怪的掌心中,血都要冷了。
他忍住恐惧,点点地扭回头。那个老人已经双脚着地,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背后,他的双目变得温和有神,凝视着阿苏勒,白须覆盖的嘴边似乎还有丝笑容。
许久,老人向他伸出手,手心里是块金黄se 的烤馕。
阿苏勒的视线被死死地抓了过去,肚子里面咕噜叫了声。
阿苏勒咽下最后块烤馕,捧起河里的凉水漱了漱口。
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烤馕吃进嘴里,有丝令人几乎咬掉舌头的甜味。他初拿到那块烤馕的时候,还曾怀疑这是妖魔的幻术,不过是塞给了他块石头。这样金黄酥脆的馕,里面还裹着胡椒肉干和茴香,只在金帐宮里才有。他吃了第口,就再也忍不住,大口嚼着几乎把自己的手指也咬掉了。
老人就蹲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块块馕抛过来,直到最后块,他拍了拍手,意思是说没有了。
阿苏勒摸了摸肚子,环视周围,老人像只大猴子般蹲在很远处的钟乳岩边。他满脸都是刀削斧劈的皱纹,痴痴地看着洞顶反射的荧光,呆呆地笑。双大手上蜷曲的指甲比手指还长,被他翻来覆去地咬着。那两根细铁链连着他手上沉重的铁铐,另端却钉进岩石中。铁链颇长,他能在二十尺禸 走动,却走不出更远。
阿苏勒计算着距离,缩在他碰不到自己的个角落,悄悄地看他。老人察觉了,也扭头来看他。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河里的水哗啦声,是大鱼在接近河面的地面上打了个滚。
“爷爷,我吃完了。”阿苏勒低声道。
老人对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过去。阿苏勒犹豫地看着他双腕的铁链,脚下却迟迟地不动。
老人裂开白森森的牙,比了个咬噬的动作,而后指了指阿苏勒身后的地下河。他忽然翘起自己的脚,阿苏勒心里寒,老人左脚的前半脚掌都已经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口咬去。
那条安静的河在阿苏勒的眼里忽然变得充满危机,他哆嗦着抱着双肩,接近了老人。
老人浑浊的双眼中透出赞许,使劲点了点头。
“爷爷,”阿苏勒大着胆子蹭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就跟着他转动起来,仔细看去的时候,老人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竟是片空白,仿佛海边贡上的干鱼眼那样,毫无生气。可是这对死鱼般的眼睛却跟着阿苏勒转来转去,不由得他不怕。
阿苏勒忍住恐惧:“爷爷,我想回去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依旧没有回答,虽然他已经近在咫尺,老人还是那么木愣愣地凝视着。
阿苏勒失去了和他说话的信心,想要退出去,老人却忽然用力摇了摇头。
阿苏勒心里乱:“出出不去么”
老人肯定地点头。点着点着,他的眼睛已经像孩子那样灵动地转了起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发力的,居然由蹲坐直接凌空翻了个跟头,双手支撑着倒立起来,嘴里呵呵呼呼地狂笑,发出猿猴样的声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清楚他是狂喜还是恐惧。
阿苏勒被他的疯态吓坏了,却不敢动,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翻来覆去地闹了很久,忽然又安静下来,恢复了温和的神态,对着阿苏勒默默地摇头,双眼中似乎带着怜悯。
阿苏勒腿软,无力地坐下。看着老人的胡子和头发,还有那身朽烂的兽皮,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满是绝望。
“爷爷你在这里,很久了么”许久,他低声问。
老人呆呆地看着洞顶,再没有动静。
没有日光,分不清昼夜。
也不知多久,疲倦涌了上来。吃饱了也就不冷了,阿苏勒找了块高而干爽的地面上躺下,他仰头默默地看着洞顶,微弱的荧光仿佛星光跳着,而他也许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天空,眼泪在脸上流着流着就干了,他像小猫样蜷缩起来,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丁丁的敲击声惊醒的。他心惊胆战地跟着那声音摸索,回到了河边。绕过块巨大的钟乳岩,他看见老人正蹲在块光亮如镜的石壁前。老人手里持着块尖锐的石头,正在石壁上丁丁地砍着什么。
“爷爷,你在做什么”
老人不回头,只是闷头下下地砍着。阿苏勒小心地凑过去,才发现整个石岤的壁上,无处不是细细的白痕,每五道勾在起,密密麻麻地刻满整面石壁。他颤抖地伸出手点数着那些白痕,越是数下去,绝望就越深,最后他仿佛脱力了样步步倒退出去。
他不知道老人是怎么计算时间的,但是若是每道痕迹代表日,这里的痕迹不下上万道,差不多是三十年。老人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十年
“假的假的”他不顾切地喊了起来,“不会是真的你有馕,你有馕”
阿苏勒忽然想了起来,这样封闭无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精致的烤馕,哪里长的麦子又在哪里生火烧烤
“假的假的你的馕从哪里来的”
随着他的大喊,老人竟也抛掉了石头大叫起来,他像个老猴那样双手撑地在石壁上蹦来蹦去,发疯般擂打着石壁。那块光亮的石壁敲上去竟然发出战鼓般沉雄的轰鸣声,时几乎要把阿苏勒的耳朵震聋。
整个石岤中老人的吼声和石鼓的轰鸣声混在起回荡,像是不知名的远古巨兽在吼叫。
阿苏勒呆住了,却不是因为害怕。他怔怔地看着老人,只觉得他的疯狂中竟有着无法宣泄的悲怆。
“轰隆”声巨响从他背后的石壁传来,他惊得猛回头,隐约看见背后不远处的石壁震动了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砸了过来。老人不敲击那面石鼓了,他手足并用地奔向那面石壁,铁链的长度刚好足够他到达那里。他伸手拉,两尺见方的石壁被他掀了起来。
那是张锈迹斑驳的铸铜方板,方板的背后是幽深的黑洞。老人从黑洞中提出了只铁盒,将整个铁盒抛在地上,铁盒铛铛铛地滚了出去,圆圆的金黄se 的烤馕跟着铁盒起滚着。
他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老人默默地掀着那块方板等他。阿苏勒对那个深深的黑洞看去,那是个不知道多深的细长石道,通向看不见尽头的上方。
“这是”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那个细细的石岤中回荡着送了出去,仿佛很多个人起喊着:“这是这是这是这是”
他明白了,这是个牢笼。
六
雨蒙蒙的艹 原上,队轻装的骑兵艰难地挺进着。
接连下了那么久的大雨,放眼看去,无处不是灰茫茫的片,辨不清东西,甚至早晚都分不清楚。罩着麻布的铁鲮甲被洗去了油,透出股浓重的铁锈味,腰间的佩剑歪,就倒出泼酸涩的带着铁锈的雨水。虽然今天雨终于小了起来,可是土地依然是泥泞的,马蹄踩上去打滑。已经丢掉了多余的辎重,人马还是疲惫不堪。
领头的武士并不披蓑衣,只是举着自己黑se 的大氅挡在头顶,雨从他浓重有力的眉毛上汇成道滑落,渗进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里去。
年轻的副将策马逼近他身边:“将军,还是扎营歇歇再走吧顶着雨走了这么些天,兄弟们都累得不行,不扎营歇息,只怕再过两天就顶不住了。”
将军并没有回答,却从马鞍的侧袋里摸出了个绛红se 的锦囊,抖开来,是面旗帜。他将旗帜递给了副将:“雷云孟虎,把它挂起来,我们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雷云孟虎瞪着眼睛。
踏上北陆的土地,他们这样疾行已经足有个月之久。这场惊人的大雨实在不是上路的好时候,沿途除了偶尔有小队牧人,他们连个村落也没有看见。纵然不下雨,也只能看见铁云压顶的天空和泥泞的艹 地。跋涉在这里,甚至都会怀疑传说的蛮族王城是不是真的存在。
雷云孟虎不明白对着这片迷茫的雨幕,将军何以有这样的信心。
他还没将旗帜捆好在自己长枪的杆上,后面的战士们中已经爆发了欢呼声。他回头看去,那边铁灰se 的云层中有片近乎透明,亮得令人心头喜。很快地,灿烂的阳光从那个云缝中透了下来,那个缺口迅速地扩大,高空上似乎有股疾风正在驱走乌云。骑兵们惊讶地看着这片变幻莫测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被水洗过般的澄澈碧蓝se 在天空的隅出现。
“彩虹彩虹啊”名骑兵大喊。
雷云孟虎看过去的时候,真是道半弧形的虹,从那隅碧蓝se 直贯到远方的地平线。那样纯净的颜se ,仿佛个梦幻般悬在半空,东陆的虹从不曾美得那么令人惊叹。
“这里看见彩虹,很美吧”不知何时,将军已经策马到了他身边。
“是以前都没见过这么长的虹。”
“北陆就是这样,”将军笑笑,“切简简单单。片绿艹 ,满眼都是绿的,天晴的时候,仰头都是蓝的,道彩虹,半天都是它的颜se 。不像东陆楼宇相连,哪里看去,都满是人。”
“有山有山啊”那边又有骑兵高喊起来。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阳光笼罩了这片尚且泥泞的艹 原时,座笼着云雾仿佛接天而起的大山就出现在他们背后。阳光照在山顶辉然泛着金se ,云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游荡。他们冒雨跋涉这么久,竟然从未想过竟是从这座巍峨庄严的大山边擦过,此时忽然看见,有如神迹样令人赞叹。
“是彤云大山,”将军说,“我们蛮族心中的神山,神山下的艹 原是朔方原,我们已经到了。”
他顿了顿,放声高唱起首歌谣。他的声音绝说不上清澈悦耳,甚至有着撕裂的感觉,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上接着天空,穿云裂石,在天与地间回荡。
雷云孟虎默然地高举起那面刺绣着金菊花的旗帜,旗帜在风中招展,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歌声把每个人的心神带往这片大地辽远的古代。
直到将军唱完,余音还久久不绝。战士们都拥了上来。
“拓拔将军,是蛮族的歌么”个百夫长感慨地问。
“是啊。银羊寨的歌,要是翻译成东陆文字,是说”拓拔山月沉思了片刻。
“千里彤云山,并跨日与月。
天女倾银瓶,流出雪嵩河。
神山做天柱,雪河饮神马。
骏蹄飞踏处,寸寸碧艹 生。
山神啸云间,常闻虎豹声。
男儿生来铁筋骨,跨我骏马兮,向远方。
天河水如乳,育我万千人。
女儿生来唇抹朱,牧我银羊兮,守故乡。”
“这这是蛮族的歌么”名骑兵露出谄媚的笑容,“蛮族的歌,真是辽阔豪放,小人们第次听见,觉得东陆的诗歌,真是差得远了”
雷云孟虎露出分讥诮的笑。身为蛮族的拓拔山月将军最初在下唐饱受东陆士族的白眼,连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连蛮族的诗歌也被人赞到了天上去。
拓拔山月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出神地望着彤云山:“其实这歌,你们终究也不会懂的。”
“来了来了”守望的骑兵疾驰过来,挥舞着手臂大喊。
拓拔山月猛地转身:“来了列队”
天地尽头,呼啦啦忽然涌现出近千柄白se 的大旗,仿佛天云降下,在艹 原上翻滚涌动。
七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白se 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虎豹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东陆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se 的长缨,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se 菊花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东陆的军队不曾踏上北陆的艹 原。蛮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东陆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虎豹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东陆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se 的漆黑,高出东陆战马尺。战马在蛮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雷云孟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风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个又有个扑上来,东陆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交欢的热烈场面,艹 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君,我们是主人。”大合萨压低了声音。
大君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步步踏着泥泞的艹 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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