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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素别的都不怕,只是连日奔波,颠倒黑白,又没有好的汤水,直觉委屈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不知道生下来可怜成什么样儿,不由伸出手轻轻去抚。假如有一线希望,阿东还活着,他一定要跟他逃到塞外,再也不回来。

越靠近镇子,才发现气氛越发诡秘,虽然市井布衣贩夫走卒,街头巷尾与别处无异,但人人都不多话,炊饼摊前缕缕白烟,无人问津,清冷得很。

黎素二人找了个早点铺子,随意填了肚子,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骂:

“他娘的,究竟是哪个天煞的东西,害我们损兵折将。”

黎素一看,为首的正是乐无涯。

“冤家路窄,那个路口有好几条大道,他们偏偏往回折,走到这里来。”裴云奕悄声道。

黎素摇了摇头:

“不对,他们的目的地本就是这里。”

二人无话,从乐坊镇开始,黎素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抓住,逃脱不得,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要回到原点。

似乎宿命难改,天命难逃。

“天一教的人来了么?”乐无涯问镇上守候已久的随从。

“莲花生派了万重光来,他自己大概是不会到的。”

另一队人到了此地,就与乐无涯分道扬镳,放下话道:

“你们指望找了个靠山,就可与莲花生坐下来好好谈么?天一教是狼,望川宮是虎,可至少有根有源,这又是个甚么东西,来历不明,借着咱们的刀杀人,亏了你们还前呼后应!”

乐无涯冷笑一声,道:

“那么常兄今日又是为甚么而来,今日午时,若冥王不给咱们药,你我都熬不过三天。你是条汉子,就在家置好了棺材,等着暴毙,何必巴巴地赶来!”

那姓常的是临风镖局总镖头常远风,听了这话目眦尽裂,无奈没有回敬的话,只得甩袖走了。

黎素小声道:

“人都齐了,唯独缺了望川宮。”

正在此时,狂风大作,黄沙飞舞,悠悠笛声不知何处而来,渐渐众人才看清,半空中四个人踏着风由远及近,缓缓下落,四人共抬一顶轿子,轿子以幔布掩盖,望不到里面的人。

那人向地上撒了几颗药丸,乐无涯等人便纷纷跪地去找,一时间混乱不堪,因为人多药少,也不分等级尊卑了,有几人甚至大打出手。

轿子里的人静静看他们反目哄抢,就在这时,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一教万重光,请赐教。”

“赐教不敢当,莲花生呢?”

万重光脚尖点着乐无涯等人的脑袋,撑开折扇,落地之后笑了笑:

“教主要事缠身,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他了。”

轿子里的人冷笑一声,示意随从起轿离开。

乐无涯等人吞了药,痛楚减轻几分,便抬头去寻冥王,结果却看到裴云奕与黎素。

“裴公子好雅兴,竟与望川宮这个风骚男人一道,早前听闻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果然传言不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在场众人虽心思各异,各司其主,但合力铲除凌九重,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单单是望川宮中的云踪阁,就藏有武学典籍无数,更有医学、阵法、机关、秘术等分门别类,觊觎者众。有人曾说,望川宮就是半个江湖,倘若它与典藏其中的秘籍一并消失,武林也会黯然失se 。

万重光对黎素笑道:

“左使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黎素面se 如常:

“你们若不信,可先派一二十个探子过去,但我黎素却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地形机关图暂时只能给一半,待确认安全了,才能将另一半交给各位。”

冥王戴着羊皮面具,坐在角落里,他并不需要地形图,但却依旧一字不落地将二人的谈话听下去。

抬眼再去看,只见黎素忽然走到青城派一位长老身边,轻轻抽走了他身上的箫,那人来不及反应,想抓住黎素,他却又轻移脚步,瞬间就回到原位,将箫置于唇边,真气汇于丹田,吐气如兰,慢慢吹奏一曲悲歌。

冥王不动声se 封住了自己身上两处茓 位,闭目不闻,万重光好整以暇,等着见招拆招,他身后的天一教医圣鬼机子,却摇了摇头,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一曲结束,在场众人目眩神迷,大多还沉浸在方才的悲戚曲调中,低沉婉转,百转千回。每个人在江湖上,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平日里封存完好,埋上旧土,填上新泥,便可掩人耳目,一旦有人起了头,勾勒轮廓,便禁不住再细致描摹。如同心头有了缺口,慢慢出现裂纹,瞬间就被击溃。

黎素将箫握在手中,抬头去看万重光,只见对方笑了笑,道:

“黎左使不愧是使用机关暗号的个中高手,重光虽孤陋寡闻,却也听人提起过,音律之中亦暗藏玄机。多少人以为阁下凭借祖辈在望川宮的声望庇荫,再加上姿容无双,才坐稳了左使之位,却从未闻左使辩解一句。

想当年,凌九重与秦山一战,损兵折将,左使及时赶到,捡起地上一片青黄不接的枯叶,轻轻一吹,当局者迷,助凌九重顺利挽回败局。而天一教前任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凭九霄环佩震彻武林,又有几人知道,他和他的琴,也曾惜败于左使手下。”

黎素唇角惨白,毫无血se ,却勉力绽放了一个笑:

“劳驾,这样为我说话,难道是临行前清点战绩,好让我走得安心瞑目么?”

万重光摇头笑了笑:

“左使误会了,重光虽无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方才一曲却印象深刻,如有疏漏之处,还望左使指教一二。”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羊皮,铺在桌上,拿了狼毫,先用墨勾出缥缈峰的大致形态,只见那羊皮上一座高山矗立云霄,宛若仙境。

“我曾数次经过浮屠山,黎左使看看,可有太大出入?”

黎素摇了摇头,万重光又蘸了朱砂,先停顿片刻,仔细回味方才黎素的箫声,按图索骥一般,笔走龙蛇,从山峰侧面一处湖堤开始,蜿蜒而上,折了两折,绕过半山腰的一大片枫树林,再往前,是百兽场,这里的音律由太簇变为南吕,他便笔锋一转,顺势而上。对于百兽场,他只有所耳闻,如今才知大约是在林子南边的,按着黎素暗示,往北避开了,一气呵成,直到距离峰顶三分之一处停下了。

接着,一边低声念道:

“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南吕生姑洗……”

又从□□开始,轻点笔尖,一处处画圈,不久便额头冒汗,笔下圈点之处越发细密,半晌,终于抬头去望黎素:

“左使可否再来一遍,重光有几处,不能确定。”

于是黎素垂下眼睫,平心静气道:

“重光使竟是破解音律的高手,这一条主线曲折蜿蜒,又在音律变化之处加以圈点,已完成大半,若整幅地形机关图到了阁下手中,相信攻上望川宮易如反掌。”

在座武当峨眉等长老皆是一惊,立刻拔刀相向,生怕黎素这头生变。

“但我一开始便说过,除非我安全脱身,否则绝不会交出完整的图,重光使应当记得。”

万重光沉吟半晌,笑道:

“事到如今,强行攻上望川宮并非难事,我手上却也捉了贵派几个弟子,但重要机关布阵,除了左使等几位凌宮主的心腹,其他人一无所知,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重光使明白就好。”

“素素,不要相信他们!”

黎素回头一看,竟是裴云奕,他满身是伤,跨过门槛,一路上走来,地上都淌了血,黎素闻不得这浓稠腥味,胃中已不由自主翻江倒海,却还是走上前去,扶住他道:

“你不该出来的。”

裴云奕擦了嘴角的血,道:

“我说过,为你死也甘愿。”

“好一对苦命鸳鸯,十多年前,有凌九重做了榜样,但他好歹也是睡男人的,没想到黎左使更胜一筹,做起了望川宮里的男婊~子,白道魔教四处勾搭男人,你这贱~货,今日不把完整的地形图交出来,休想活着离开!”说话的正是峨眉掌门,清一师太。

“老妖婆,我风流快活,也好过你孤独一生!”黎素觉得肚子越来越痛,撑住一口气回应她。

清一师太挥起手上的鞭子,刚要发作,却根本使不出禸 力,她将鞭子一扔,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倒在地上翻滚,表情狰狞,大叫道:

“痛,一定是他,是他!”

黎素只是微笑,看着厅禸 众人一个个试图运功,但均以失败告终,更要命的是,因为动了真气,倒行逆施,全都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大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黎左使,这一招幻术留到现在,的确让我们大开眼界。只不过,你如今禸 力只剩下三成,反噬极强,你就算不考虑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忍心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么?”

黎素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万重光背后的天一教医圣鬼机子。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黎素的表情。他垂下眼睛,不自觉把手覆在了小腹上,似有万分柔情,又似了无牵挂,泪滴从他的手上滑落,砸在脚边。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番外一

在幻海山住下已有月余,黎素却还是不能适应。

有时候他半夜醒过来,发现眼角藏着泪,温热的,却不记得梦中经历了什么事,只好悄悄把眼泪揩了,继续闭上眼。

但却不太能睡得着了。

阿东环抱着他,手臂搁在他腰间,他便默不作声轻轻地移开了,把被子扯到肩膀那么高,将自己裹紧了,连被角都掖好。

孩子大约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或许是半个月,他自己也弄不清。前后有许多人给他把过脉,魔教的鬼机子、正道的皇甫仁……颠三倒四,到最后,都说他是男子,所以并不能断言,只能推测个大概。

他也不管了,他肚子里那个,比他的命,比这人世间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还要重要,他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好像从心底里开出一朵花来。

即使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好似一个混沌未开化的异类,是这江湖十足的笑柄,他也一点儿不在乎了。

这么想着,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他刚睁开眼,阿东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床边望着他。

这是他曾经在梦里盼望过无数次的,如今却有些怏怏的。

阿东抚着他的发,低头凑到他耳边问他:

“大清早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做。”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么多天,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喜好,刀尖上舔血,不是苟活,就是贱死。

每到吃饭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他就拼命灌些好汤好水,有一回,刚离了桌,就直奔后院痛痛快快一口气全吐了。可他心疼,怕肚子里的小东西饿着。为着这个,他可以不要脸面,不做江湖传说里那个一等一好看的黎左使。

黎素仔细想了想,说了几个极其滋补的,便要打发阿东出去。

阿东把他的衣裳拿过来,放在暖炉边一件一件烤好了,叠放在他床头:

“腊月寒冬的,就要过节了,还是穿红se 的喜庆。”

黎素一看,这件金丝滚边的正红se 长袍,正是前些日子阿东要与他拜堂,请了二十名匠人连夜赶制的。

但黎素拒绝了,他的意思,男儿生子,闻所未闻,万一他生产不遂,暴毙而亡,也免得阿东多一桩烦心事。

阿东的眸子是琥珀se 的,当时隐隐发了红,黎素不太看得懂,但他也不想看懂。他现在无暇顾及别人,如果孩子顺利生下来,他倒想就此长眠地下。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出去我好换衣裳。”

黎素摸了摸肚子,他在阿东面前一向小心,如今已经九个月,他走到哪儿,人未到,肚子就已经到了,就算是孩子即将出生的喜悦和期待,也无法将这份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掩盖掉。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踏出这间屋子,换衣裳洗澡这种事,是绝不会假手他人的,即使是晚上睡觉,他也总是背对着阿东,自己轻轻抱住了肚子。

阿东终于还是出去了,黎素待他将门掩好了,才慢慢解开衣带,屋里生了好几个暖炉,热气十足,他从被子里钻出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这样随手一扯,衣裳就褪尽了,渐渐露出圆鼓鼓的肚子,他满目柔光,轻轻去抚,感觉到肚子在动,似在回应他。

然后慢慢地捧起那件大红se 长袍,放在手上摸了摸,又仔细看了看,抱着它一言不发,泪水打在衣裳上,更加鲜红夺目。

窗外寒风肆虐,忽然门开了,阿东站在那头。

黎素没想到他去而复返,就像是心底最隐密不可言说的地方被扒开,血~肉模糊,他怔怔地望着阿东,那副模样特别招人。

阿东出去只片刻工夫,身上就落满了雪,他踏进屋子,反手将门重又关好,脱下外袍,慢慢走向黎素。

黎素有些慌张,眼角的泪还没擦干,阿东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先是眼睛,黎素毫无预兆闭上了,他便带着宿命的意味,执着地吻他,好像在无声求他看自己一眼。

他将他脸颊上残存的泪水吻干,略微咸涩,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着他亲吻了,久到阿东自己都不记得,这究竟是何种滋味。

黎素根本无法抗拒他,他闻到他久违的气息,他在吻他的眼睛,眉毛,鼻尖,然后是下巴,最后才触到他的唇。

阿东缓缓贴上他的唇,同他说话:

“不要扔下我,从你捡到我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

还未等黎素反应,就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与他舌尖相抵,极尽缠~绵。黎素觉得晕眩,他只好抱住了阿东,随着他躺下,慢慢加深这个吻。

阿东将黎素的手掌摊开,他觉得冰凉凉的,恍惚间睁开眼一看,竟是一颗小小的雪花,连六片花瓣都能看清,屋子里温暖如春,只怕不久便要融掉。

阿东离开他的唇,在他耳边开口:

“如果主人不愿出门,阿东就把它送到主人手中。”

黎素将它放在舌尖上,晶莹剔透,阿东方才定是用了禸 力,维持它的形态。

他在尝雪的滋味,阿东在尝他的滋味。

阿东从他的下巴吻到脖颈,脖颈吻到胸膛,最后落到肚子上,他抬头看了黎素一眼:

“主人肯定,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黎素失神地摇了摇头,阿东还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他的肚子。

像对待展翅欲飞的蝶,不敢惊扰,小心翼翼。他粗糙的指腹在他腰侧摩~挲,渴望给他带来哪怕片刻宁静。

这个吻没有情~欲纠缠,好像在隔空亲吻他的魂魄,黎素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放松自己,他让阿东吻他,从脚尖到发丝,他身上的每一处,黎素沉沦于这样的快乐中,魂飞魄散也无妨。

许久,他睁开眼与阿东对视,这一次,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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