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雪地上,脱掉手套,忍着刺骨的寒冻,一点一点,在冰雪里,挖出一个小dx,把他最爱的儿子的一小部分,送入这里。
他把儿子的骨灰,分成七七四十九个小玻璃管,分埋在世界最美风景的每一端处。
他的小磊,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所以由他这个爸爸来完成,让他住在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
他专注着,认真着,完成着这令人心痛的仪式。
小磊,一路走好。
他的眼睫上,多了一些凝固的小冰点。
小磊,爸爸爱你。
下一辈子,一定要有缘再做父子。
……
他是如此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后面高大的冰山,出现了裂痕。
一点,一点,在极其迅速地扩大。
“展岩,你快下来,雪崩了,要雪崩了!”正在下面等他的酥金金尖叫。
团里的队员们,全部都一起吼着:
“展岩,你快下来,快逃命!”
但是,他是那么认真,用雪一点一点,将他的小磊安全的埋好。
世界,在他的身边,都是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轰”得一声。
冰山的一角,塌裂了,向着他的方向,轰然倒塌。
“展岩!”酥金金一边奔跑,一边惨叫。
但是,巨山那塌掉的角,阻断了前行之路。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展岩被砸中,重重扑在地上,被厚实的冰雪掩埋,消失在白茫茫中……
大雪,又开始在飘。
……
宁夜从恶梦里醒过来。
又梦见了小磊,只是,这一次的梦中,多了那一道头也不回的背影。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往事历历在目,如梦又如烟。
她不哭不笑,不喊痛。
一辈子,真的好长,每秒都漫长。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天,逐渐的亮了起来。
“嘟嘟”,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有短信。
她冷漠地盯着屏幕,盯了几分钟,才懒懒地点开读取键。
“年底,我们结婚!我答应你,永远不要小孩。”
第三章
12月初。
她站在镜子面前,延绵幸福与浪漫的纯白se 长拖尾婚纱,将一室的气氛,烘托得如此完美、靓丽。
“小姐,您的身材很好,皮肤又特别白透,很少有人把这款白se 婚纱,穿得那么有效果!您看,您穿着上半身极其贴服,完全不用胸垫就性感迷人,下半身裙摆自然拉宽,又显得特别清新优雅。”婚纱店里的营业员们,对穿着婚纱的她,啧啧称叹。
她还在看着镜子里,没什么表情的自己。
自从生了小磊以后,她的胸部升了两个罩杯,腰腿很细,该凸的地方又特别的饱满,在别人眼里,她确实有副极好的身材。
“小姐,您的婚礼是几号?”营业员问她。
“还有两个月,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她淡声回答。
“那可是今年最后一个好日子了,刚好又是情人节啊!”营业员们笑着恭喜,“那天结婚的人,特别多哦!”
“是吗?”她不太关心。
是啊,最后一个好日子了,驭辰一定要在今年完婚,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拖到最后一个好日子了。
“小姐,您就这套吧,您穿得特别漂亮,我们根据您的身材,帮您再修改一下尺寸,婚礼前一天您再过来拿婚纱就可以了!”营业员殷勤着。
“等等,我在等人。”她看了一下手表。
怎么这么慢?找不到车位?
“小姐,您在等新郎吗?”营业员特别热情,“新郎看到您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惊艳的!”
“不,等朋友。”她淡淡摇头。
女人挑婚纱,没什么可以让男人参与的,男人只要那天负责娶新娘就可以了。
“是伴娘吗?”这位营业员,很喜欢问问题。
“恩。”她点点头。
怎么迟了这么久?她失去耐心了,准备打电话催下翎翎。
正在她穿着婚纱翻皮包之际,她的手机也响起来。
“喂,你是不是不准备做伴娘了?”她接起电话,没好气的笑问。
“不是。”翎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沉晦,“宁夜,你自己选婚纱或者改个日子再选吧,我现在有点重要的事。”
“为什么?”她敛起笑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展岩回来了。”翎翎低声回答。
“所以,你们现在马上要约会?即使我们一周前已经约好了?”她笑了,“王翎翎,你会不会太重se 轻友了?”又有股怪怪的情绪,在心房作祟。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眸底闪过讥诮。
“不是的,他现在住在医院,我和哥哥得去探望他。”翎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住在医院?她愣住。
“宁夜,三个月前,展岩出事了……”
……
听说,他在零下七八十度的南极,在冰雪中披活埋了一天一夜,才成功获救。
听说,他曾经被抢救了很久,才有了生命的气息。
听说,他在北京医治了三个月,才被允许转回w城的医院。
这些,展家人起初守口如瓶,直到最后再也瞒不住了,翎翎才知道。
宁夜出现在医院,和翎翎一起。
他住的病区,是属于神经科,看起来并不太严重的诊科,她的母亲前段日子坐骨神经有点疼痛,她还陪着去过几次。
宁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明明,她现在和他,已经完会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在街上遇见,也应该当成路人。
他住的vip单人房,走廊、房间里,都站满了人、堆满了花。
全部都是来探病的,来送花来送补品的朋友、亲戚,还有绝大多数居然都是客户,来来往往,非常喧哗。
她踩着高跟鞋,跟在翎翎身后。
经过安全门,居然看到展妈妈和展爸爸在楼梯口好象起了争执。
翎翎收住脚步,有点尴尬,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又显得没礼貌。
展妈妈很难过一直在掉眼泪:“拜托你,不要让这么多人过来,岩岩又不是大猩猩,这样被他们围观,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他心里不难受吗?我、我都快崩溃了——”
展爸爸沉着一张脸,“都是胡峰他们故意放出消息来,那些客户们知道了,肯定要过来探病,这是礼节。”
“我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我求求你,让他们别再来了,别再s扰岩岩休息了!不行的话,我就替岩岩办转院手续!”展妈妈心疼到不行,小声小声压抑地啜泣着。
“负责岩岩的这个医生,这方面在w城是最好的,我们不能转院。”展爸爸叹口气,安慰妻子,“放心吧,岩岩比我们还要坚强!”
展妈妈却摇头,“岩岩的坚强,是因为他不想让我们担心啊!没有人会遇见这种事情,还能——”
展妈妈看到她们了,打住话语。
翎翎让展妈妈倒不意外,许久不见的宁夜,让展妈妈怔了怔。
她礼貌地点点头,展妈妈有微许的尴尬,但是,也礼貌对她牵强一笑。
展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心情很差,对人也总是很有礼貌。
当时,初知晓她与人同居过,那晚的用餐,展妈妈也是对她好有礼貌。
但是,礼貌与客套、疏远,其实,用在展妈妈身上都是同义词。
“展妈妈,我来看看展岩。”翎翎先开口。
“你哥已经在里面了。”展妈妈点头,温善的回答。
“宁夜,一起吧。”翎翎拉了拉她的手。
宁夜有点意外,翎翎的手,居然濡湿一片。
相反,她镇定太多。
都三年了,所有的事,在她面前,都象浮云了。
推开病房里的门,里面起码有十几个人,有些站着有些坐着,有些在他床头,有些人围在床尾。
他变得很瘦,好象薄薄的皮肤下,只有骨头了的那种瘦法。
听说,在冰雪里,他冻伤了脾、胃、气管,多种器官,全部需要慢慢才能调养回来。
他安静地躺在那,眼神极淡,尽量以一种谈笑风生的随和态度,应酬着客人。
她终于知道,翎翎为什么会对一个认识了好几年的人突然来电,他现在很不同,有一股从容,好象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se 不变的坚硬从容。
但是,一个人能做到如此的从容,又得经历多少坎坷?她懂,因为,他经历过的,也是她遭遇过的。
“展岩。”翎翎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正在对着客人们温和微笑的他,转过眸,他见到翎翎浅笑了一下,然后——
他看到了翎翎身后的她。
意外,在眸底,一闪而过。
短到,只有一两秒时间。
然后——
他也对她浅浅一笑。
“我和宁夜来看看你。”翎翎挽过她,一起上前,有点紧张。
“谢谢。”他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她。
“好久不见。”他主动和她招呼。
“恩,好久不见。”她现在,才后知后觉,有点莫名不自在。
“变漂亮了很多呀!”他笑了,就象真的是遇见一个好久不见的好朋友,那种自若的笑容。
她反而,僵住。
她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两个人的重逢,但是,就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这样,让人恨的自若。
“你们两个人坐。”他的温淡笑容,丝毫不减。
她正想说什么,又有新的客人进来。
别人和他寒暄着,他依然礼貌微笑着,即使眸底有难掩的疲惫。
既然,他的情绪能这样平静,代表伤得不严重吧?宁夜觉得自己这趟多此一举。
“展岩,你该吃东西了。”有道温温柔柔地声音,打断他和客人们。
是个长得好漂亮好精致的女孩,端着一小碗刚热好的粥,站在后面。
“麻烦你们先让一下,让阿依先喂展岩喝点粥。”不耐开口指挥的,是他的小姑姑。
对于这些前来探病的人实在感觉麻烦,但是,绝大部分又是关系到公司未来发展的客户,又不能当场发作。
大家急忙退出一条路来,也包括她和翎翎。
名唤阿依的女孩,将白粥端到他面前,然后,到床尾,把他身子摇高,能坐起来。
一看着黑窝窝的药膳粥,他顿时没了胃口,“可以不吃吗?”他苦笑。
“不行,医生说你定时两三个小时,一定要吃点流食,才能维持体能。”女孩细细地开口,声音特别婉转好听。
宁夜多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翎翎,阿依是展岩的朋友聘请来的俬 人护工。”王继承站在沙发处,先开口解释了。
展岩看了一眼大哥,所有人都明白,大哥为什么会多此一举解释的意图,因此,他沉默不语。
他伸手,想去拿搁在一旁的粥,但是,粥搁得有点远,他牵强微微支起身子,他伸出的手臂,也软绵无力,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做起来好象需要用尽全力。
见他如此艰难,站在离他最近的她,正想上前,但是已经有人比她早了一步。
“我来,你的手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名唤阿依的女孩,坐在了他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吹凉了喂他,非常细心。
他每喝一口,眉头就蹙着更深了一分,好象,在喝毒药一样。
估计太苦,没喝几口,他实在熬不下去了,推开。
但是,阿依不许,细声哄慰,“粥里有很多滋补的中药,医生让你一定要多喝点,才能好得快一点!”
“饶了我吧!”他叹气。
能熬下去的话,他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冰淇淋要吃吗?”突然,宁夜开口。
他错愕。
事实上,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客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把自己当摆设,把他们也同样当摆设,包括她。
“冰淇淋要吃吗?”她又问了一次。
在场所有的客人们,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简直把她当疯子。
“这种天气?”他也很错愕,收回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浅笑容,直直地看着她。
“是啊,冰淇淋要吃吗?要的话,我出去买。”宁夜点头。
翎翎蹙了眉,估计不懂她在发什么神经。
阿依也和大家一样,愣愣地,“这位小姐,展岩现在不能碰冰食——”
“你神经病啊,故意来捣乱的吗?你是不是想来看他,到底死了没有?!”小姑姑回过神来,火冒三丈,“就算你们谈过恋爱,他也没对不起你什么,你至于这么恶毒吗?”
他还在直勾勾看着她。
而她,充耳未闻身旁不欢迎的声音,也一直看着他。
然后,他终于收回视线,转过脖子,对小姑姑浅笑:
“小姑姑,你干嘛这么凶?宁夜又不清楚我的身体,她大概是看房间里这么热,才会这样问我吧。”
大家闻言,也尴尬笑了,解围,“那倒是,房间里开着暖气,人又那么多,确实让人很想吃点冰的下下火。”
见大家和他都这样说,小姑姑只能忍着气,不再发作。
而她,好失望。
是从容,还是因为什么都忘记了?
两种可能,都让她心寒。
“你多保重,我改天有空,再来看你。”她冷漠地退出房间。
“好的,再见。”他淡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客气礼貌,半点挽留的意图也没有。
她真的,和这里的任何客人没有半分区别。
见她要走了,翎翎也起身:“那我也先走了。”
但是。
“翎翎,你和大哥留下,我和我父母有话和你们说。”展岩却叫住了她。
……
宁夜在医院门口等翎翎。
意外地,她等了几乎半个小时。
翎翎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她坐上车,一言不发。
宁夜觉得蹊跷,但也不问,坐上副驾驶座。
一路上,翎翎将车开得很猛很猛,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在她闯了十几个红灯后,宁夜才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吱,急刹车,翎翎突然扶在方向盘上,缓慢地靠上去,企图平复心情。
她愕然。
突然有了不样的预感。
“展岩把我和大哥留下来,是想告诉我们,以前说过准备交往的事情,就算了,他希望我继续去相亲,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翎翎缓慢地告诉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别人的感情,她不便c口。
“他为什么要说得那么清楚?他的情况,其实,我已经隐约知道一点了!”翎翎的心情很难受。
“他什么情况?”宁夜听不太懂。
就看起来身体有点弱,无非就需要调养一下而已。
“展岩被埋了太久,冰雪对他的身体伤害太大,他身体很多处的神经都被冻伤,他在国外和北京,都动过很多次手术。”翎翎告诉她。
她有点意外。
刚才在病房里,她看不出来。
但是,也难怪,他才会瘦成那样。
“当时,他被活埋的时候,有一个大冰块压着他的下半身,那才是致命伤,他的腿部所有神经组织细胞都被冻毁了,即使做了多次手术,还是无能为力。”
宁夜的心房一突,心跳,开始加剧,“什么意思?”
“即使做了很多手术,但是展岩以后想要达到还能行走的目的的话,难如登天。”
“什么、什么意思?”宁夜觉得自己好象突然听不懂地球语言了一样。
“他的双腿神经已经全部没有知觉了!”翎翎平静地告诉她,“他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展岩他,残废了。”
宁夜整个人都僵住了,靠向椅背,突然,觉得好冷。
她居然想到,咒语,非死即伤。
不该迷信的,不该迷信的!但是——
他为什么那么不安分?他好好待在公司,做他的总经理就好了啊!
“所以呢,你想撤退了?”宁夜冷冷问。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只是虚无缥缈地一瞬间感觉。
“老实说,来医院,我就是想看看他的情况,是不是象大哥说得那样不算很糟糕,刚一进来时,我确实心安了许多。但是,没想到——”她以为,他表现的这么镇定,只是医生夸大其词而已。
“你以后不会去看他了?!”宁夜心寒的断言。
“不,我会去看他。”但是,会和朋友的那种探望相同了。
宁夜懂了。
这个社会,原本就很残酷,就很现实。
她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翎翎的,毕竟,这关系到女人将来一辈子的幸福,没有人愿意会选一条坎柯、辛苦之路。
“但是,你哥会同意吗?”她问出了关键。
“是啊,我哥不同意,不仅是我哥,所有亲戚们都催促着,让我马上和展岩结婚。”
问题,实在大条了。
“你准备怎么办?”宁夜问。
所以,她要逃跑吗?
“不需要怎么办了,一切都解决了。”翎翎摇摇头,红了眼眶,“原来,展岩伤到的不仅是双腿,是腰部以下所有的位置。”刚才,展岩和展家父母把她和大哥留下来,就是告诉他们这些。
她、听不懂……
“展岩说,他不能耽搁我的人生,他没有能力做一个丈夫了!”翎翎流下了眼泪。
第四章
他真的好瘦,好象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在脸上。
才三个多月而已,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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