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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6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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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艹 之道:“悲哉,吾将投江。”

谢道韫以蒲葵扇掩面,无声而笑,说道:“子重道不孤也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陈艹 之看着蒲葵扇上方露出的那一双聪慧明澈的眼眸,涌到嘴边的是那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谢玄听阿姐谢道韫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看陈艹 之,又似心领神会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道:“阿姐与子重可谓相互知心,三叔父既允阿姐来西府,显然也是有意促成子重与阿姐的姻缘,子重虽与陆氏女相识在先,但陆氏坚决不肯嫁女,子重亦无法可想,而我谢氏却没有那般迂执,阿姐与子重乃天作之合,只能说陆氏女与子重无缘啊。”

三人回到凤凰山,冉盛迎上前来,问:“三位郎君,今日要不要去姑孰溪泅水”

陈艹 之与谢玄面面相觑,不禁望向谢道韫。

谢道韫说了一个字:“去。”

第七十六章 叩心

谢道韫乘车,陈艹 之谢玄冉盛三人骑马。几名部曲跟随,离了凤凰山往姑孰溪而去,小婵在后唤道:“艹 之小郎君,早些回来,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呢。”小婵每年过七夕女儿节都是兴致勃勃,准备了瓜果祭品,喃喃将心事向天孙织女诉说

冉盛看到祝郎君还带了一个婢女因风同去,心里有些纳闷:“都是男子去游泳泅水,祝郎君带一个侍女去做什么”若是以前,冉盛就会出口相问,现在呢,心里存疑而已。

姑孰溪南岸的酒肆娼寮为招揽生意,每到傍晚,便遣能言善道的男女过浮桥守在城门边,见有人出来,只要是军府中人,这些男女便会围上来鼓舌摇唇,竭力宣扬自家的美酒娇娘,以前谢玄和陈艹 之就遇到过好几次,仗着马快,迅即摆脱。这回因为谢道韫乘车,就被这伙男女围住了,也不知这些人怎么就认得了陈艹 之和谢玄,七嘴八舌,谀词如潮

这个道:“江左卫玠陈公子貌比潘岳谢公子,南岸多少女娘愿倒身相陪,分文不取”

那个道:“你分文不取,我还愿倒贴酒食相陪呢。”

又有奉承冉盛将官威武定能夜御数女的,还有一人道:“听说桓公军府又来了一位敷粉薰香胜过当年何晏的美男子,那位赛何郎若来寻欢,小寮亦是分文不取,第一次倒贴酒食亦无不可。”

车里的谢道韫听到她的“赛何郎”的绰号,又尴尬又想发笑,听得阿遏喝命部曲将这些男女驱散,那些人还在喊:“真正分文不取,绝无虚假。”突然听得一人“哇哇”大叫,随后便是“扑通”落水声,溅起一片惊呼声

谢道韫透过细帘一看,却是冉盛从马背上探手揪住一人丢进了溪里,那些人这才不敢纠缠。

一行人沿姑孰溪北岸逆流而上,来到陈艹 之谢玄经常游泳的河段,那片柳林被冉盛摧折殆尽,现在倒是敞亮。

下车之前,侍婢因风悄声问谢道韫:“娘子,你真的要下水”

谢道韫横了因风一眼,因风赶紧改口,笑眯眯道:“榭郎君”

谢道韫一笑。说道:“没这么大胆子,这姑孰溪水可不浅。”

因风壮起担子道:“也不怕,有遏郎君和陈郎君护着你呢。”

谢道韫伸右手食指,指尖轻戳因风脑门,嗔道:“少啰嗦,下车去。”

谢道韫下了牛车,一抬头就看到陈艹 之含笑望着她,不禁脸一红,说道:“子重阿遏,我在河畔走走。”说着,手执一柄蒲葵扇,沿河岸往东缓缓而行,侍婢因风赶紧跟上。

谢玄又命两名谢氏俬 兵远远的跟着保护,转头看到冉盛眼有疑问之se ,便道:“我这表兄比小盛还怕水,来河畔不过是凑趣而已。”

夕阳即将落下隔岸的西边山巅,金黄铯的光线从柳梢斜照过来,谢道韫就踩着参差的树影往东漫步,耳朵则倾听姑孰溪的声响。

侍婢因风一边走一边从柳树间隙里朝溪流张望,忽然惊喜道:“啊,是陈郎君游过来了”

谢道韫侧头看了一眼,树隙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陈艹 之被水浸湿的乌黑头发平贴着赤躶 的肩背,像亮闪闪的黑缎蒙在白玉上,双臂展开,左右划动,正凫水而下,只一瞬间,就从树隙间消失了

谢道韫都能听到自己的心“怦”的一跳,赶紧转头不再看,却听侍女因风说道:“真看不出来,陈郎君这么俊秀的一个人身手竟如此矫健,游得飞快”

谢道韫唇边噙着淡淡笑意,心里想着陈艹 之被桓温小妾李静姝取走衣物的尴尬场面。

走出大约两里地,斜阳落在了西山外,柳枝拂拂,暮se 如烟般渐渐凝聚,谢道韫正待转身往回走,忽听前面传来幽咽的箫声,吹的是红豆曲,极似陈艹 之在吹奏。

谢道韫大奇,心想:“难道是子重游到这里上岸了”循声走了几步,发觉箫声在对岸,而且远不如陈艹 之吹得动听。

谢道韫走到临水岸边,朝对岸一望,却又未看到有人,而箫声也消逝了,心想:“吹竖笛人是谁子重只教授过李静姝竖笛,难道是李静姝”

谢道韫慢慢走回去。又听得红豆曲悠悠吹起,箫声穿林渡水而来,暮se 中说不出的幽静迷人,嗯,这才是子重的柯亭笛妙音啊。

回城路上,谢道韫对陈艹 之说起对岸吹箫人之事,陈艹 之想了想,说道:“我常在这河边吹这支曲子,想必是对岸有人听得熟了,就学会了。”

陈艹 之回到凤凰山下寓所,小婵见陈艹 之回来,即命厨娘端上晚餐,有鳜鱼薰肉,颇为丰盛。

用罢晚餐,小婵自去沐浴,换上洁净衣裙,出来时站在木楼前庭院中仰头望,那一弯钩月已经出现在天际,便与厨娘和洗衣妇一道,将早已备好的李子葡萄,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还有茶酒甜饼盛在漆盘里。摆放在两张几案上,抬到后院两株小槐树之间,土墙那边便是祝郎君的居所小院。

那厨娘和洗衣妇祭拜了天孙织女之后,小婵让她们先回前院侍候,她要独自祭拜一会。

厨娘和洗衣妇走后,小婵在槐树间来回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虽只一弯,但格外的明净,仿佛镶嵌在夜空的一块玉珏缺了半边,稍微显得有些孤凄。

上弦月升起得早。戌时末就已移近天心,清辉垂垂洒落,几案漆盘上的瓜果沐浴着月光显得格外的鲜嫩

小婵跪在树下蒲团上,双手交握,拢在胸前,向天孙织女喃喃祷告

邻院的柳絮因风二婢抬着小案来到院墙下,此处空阔,最受月光,听得院墙那边有人喃喃细语,柳絮因风对视一眼,听出是陈艹 之贴身侍婢小婵在祷告,二人便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惊扰了小婵。

谢道韫走了过来,见二婢面面相觑一声不吭,正要开口相询,柳絮眨眨眼,朝隔墙一指,谢道韫便听到了静夜中小婵的祷告

“小婵自记事起,这已经是第十八次祭拜天孙娘娘了,小婵以前跟着幼微娘子一起祭拜,记得庆之郎君病重那年,幼微娘子在月下跪祷了很久,可是没有用,庆之郎君还是去世了,幼微娘子真伤心啊,恨不得从夫于地下,那时小婵曾经想过,神啊佛啊都是没有用的,不能改变拯救我们什么,幼微娘子那么虔诚,愿折寿代夫续命,可是庆之郎君是很快就去世了”

“第二年的乞巧节,幼微娘子已经被强行带回丁氏别墅了,幼微娘子依旧在月下祈祷,这回是拜求天孙娘子赐福,希望宗之小郎君和润儿小娘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希望老主母和艹 之小郎君无病无灾,那时我明白了。心里有牵挂的人有盼望的事,就会想到向天孙娘娘祈祷,虽然天孙娘娘很忙,不可能一一关照得过来,但好歹是个安慰”

“天孙娘娘,小婵今年都二十五岁了,比我小一岁的青枝都快要做娘亲了,嗯,这里拜求天孙娘娘赐福青枝,保佑她母子平安,青枝是我的好妹妹呢,我呢,不为自己求什么事,只求艹 之小郎君与陆氏小娘子早成佳偶,我觉得艹 之小郎君这些年真是辛苦,老主母在世时就盼望着小郎君娶妻呢,记得老主母去世那年的七夕,先是下雨,半夜突然云开月现,我和青枝赶紧上露台乞巧,觉得真是好运”

“老主母去世都已经三年了,日子过是真快啊,老主母遗嘱让我侍候小郎君,可是小郎君那次却说要把我嫁出去,我是绝不愿嫁的,我只愿呆在小郎君身边,小郎君不肯纳我也不要紧,我就像英姑那样,以后帮陆小娘子照顾孩儿,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是不是,天孙娘娘”

隔墙的谢道韫听着小婵这么对月一问,仿佛心头被一叩,眼泪差点流出来,婢女小婵可谓一往情深啊,只听墙那边小婵又细语道:“有些事平时只在自己心里想,也没个人诉说,今夜是七夕,小婵啰哩啰嗦向天孙娘娘说了这么多,心里觉得舒畅多了,我也不是埋怨什么,小郎君其实待我挺好的,都这么大了有官职在身了,还如小时候那样叫我小婵姐姐”

小婵突然噤声不语,随即听得陈艹 之洞箫低音一般的说话声:“小婵姐姐还没祭拜好吗”

小婵声音略显羞涩,说道:“好了。”

陈艹 之道:“那我来帮小婵姐姐把几案瓜果搬回去吧。”

谢道韫听得举盘收案的声响,过了一会,终于寂寂无声,这边柳絮和因风二婢摆好蒲团,因风说道:“娘子不不,榭郎君,你来拜天孙娘娘乞巧吧。”谢道韫要求她们无论人前人后都要称呼她为榭郎君,这样才不会说漏嘴。

谢道韫道:“我有三年不祭天孙乞巧礼了,你二人祭拜吧,我先回房去。”

月亮已在天心,淡淡的影子落在足下,谢道韫踏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而行,想错开那影子都不行,抬脚踩下去,次次踩中自己的影子,直到走至檐下,人在檐影里,无影无踪,孑然一身。

卷三妙赏终

卷四 洞见

第一章 白苎舞和挽歌

隆和元年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上午辰时,大司马桓温在白苎山三官庙主持祭典,祭祀追随他伐蜀和两次北伐阵亡将士的英魂,这一日军府还会赐予那些阵亡将士眷属以钱帛抚恤,桓温治军并不严厉,但能得将士效命,还在于其善于安抚人心,桓温深知军权的重要,朝廷几次征召他入朝辅政,他都推辞不去。

白苎山在姑孰城东北方五里处,山上苍松万株郁郁葱葱,山四周则遍植苎麻,苎麻是多年生艹 本植物,收割后缩根地中,次年春日再生,不需要每年栽种,姑孰苎麻驰名江左,织成的最上品夏布经过浆捣制后精细嫩白,宛若少女肌肤,陆葳蕤为陈艹 之缝制的四套夏衫所用布料就是姑孰苎麻,入秋之后。姑孰溪两岸,千户捣衣声,静夜中更是声传十里

那农妇村姑,采麻捣衣之暇,于田野间编歌舞自娱,名白苎舞,西汉时即被宮廷乐工采用改编成女伎乐舞,流传数百年,桓温最喜白苎舞,每年中元年祭祀之后,便请名士幕僚于白苎山观赏白苎舞,今年亦不例外。

前一日,钱唐天师道道首杜炅杜子恭应桓温之邀前来姑孰主持中元节的地官帝君诞辰大典,因陈艹 之与杜子恭是钱唐同乡,桓温便命陈艹 之去江口码头迎接杜子恭,杜子恭二月间从钱唐来到东安郡丰安县其婿孙泰处,随后应扬州禸 史王劭之邀赴广陵开设道馆,深受信众敬仰。

杜子恭从扬州溯江而上,在建康盘桓了数日,再由水路来姑孰,见到陈艹 之,杜子恭含笑稽首道:“艹 之小友,入都半载,名传大江南北,忝为同乡,杜某与有荣焉。”杜子恭在扬州,对陈艹 之在建康诸事知之甚悉,桓温对陈艹 之的倚重亦被南北士族热议。

陈艹 之谦逊道:“浮浪虚名,让杜师见笑了。”

杜子恭道:“杜某阅人多矣,如艹 之命格之贵者,年轻一辈,殆所未见。”

杜子恭能知人贵贱,福禄寿言之应验如神,陈艹 之赶紧道:“杜师此言切勿对他人讲,不然,非艹 之之福。”

杜子恭微笑道:“这个无须吩咐,杜某并非饶舌之人。”

陈艹 之道:“桓大司马敬重杜师,少不了也要请杜师看他禄位,望杜师慎言之。”

杜子恭听陈艹 之意有所指,想再问明白一些,陈艹 之却顾左右而言他,杜子恭心下惕然,古来术士,言人祸福者往往自身先遭不测,杜子恭以前游走于乡党大夫之门,说些休昝贵贱无妨,现在将面对的是把持军国大权的桓温,杜子恭的确要慎言避祸。

祭祀大典之后。桓温与杜子恭桓石虔周楚袁宏谢玄陈艹 之谢道韫诸人出三官庙至四望亭观赏白苎舞。

四望亭名虽为亭,比寻常六角亭大了十倍有余,四面敞开,可供百十人观景宴集,但见白苎诸峰,万松萧萧,凉风忽至,清爽宜人。

二十余名舞伎,梳高髻戴花钗身穿质如轻云se 如银的白苎舞裙,在亭下翩翩起摆,大袖轻举时宛若白鹄翱翔,腰肢款摆如弱柳临风,步态轻盈,明眸善睐,歌曰:“在心曰志发言诗,声成于文被管丝。手舞足蹈欣泰时,移风易俗王化基。琴角挥韵白云舒,箫韶协音神凤来,拊击和节咏在初,章曲乍毕情有余。文同轨一道德行,国靖民和礼乐成。四县庭响美勋英,八列陛唱贵人声。舞饰丽华乐容工,罗裳映日袂随风。金翠列辉蕙麝丰,淑姿秀体允帝衷”

桓温引杜子恭与他同席,观白苎舞斩白苎歌,顾而乐之,问杜子恭道:“杜道首可知此歌谁人所作”

杜子恭听歌词气象雍容华贵,似是帝王所作,不敢妄猜。说道:“贫道愚昧,不知谁人作得此歌。”

桓温笑道:“此明帝所作白苎舞大雅歌也。”

杜子恭听说这是晋明帝司马绍作的歌,肃然端坐,恭敬视听。

桓温笑道:“杜道首不必拘礼,白苎歌舞,劝农桑也,帝王与民同乐。”

酒过三巡,桓温意兴颇豪,携杜子恭之手至南阙下,望姑孰溪如匹练,万顷良田一望无际,桓温乃徐徐问:“杜道首能知人贵贱,士庶共仰,请杜道首试为温言禄位,当至何地步焉”

杜子恭背心冷汗,心道:“哀帝致丧未过百日,汝却观赏宮廷歌舞,汝官至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皇帝以下,一人而已,却还问禄位至何地步难道要我言汝有帝王之命乎久后事泄,我族灭矣。”

杜子恭从容看桓温容貌,猬须紫眸。实异相也,说道:“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

桓温不悦。

这日傍晚,陈艹 之在书房里用黄麻纸抄写西晋高僧竺法护所译的佛说盂兰盆经,来德按陈艹 之所画的形状制了三盏荷花灯,准备盂兰盆节放灯。

用罢晚餐,陈艹 之带着冉盛来震来德小婵和黄小统,出门往城南而去,邻舍的柳絮望见,问:“小婵姐姐,你们去哪里,为何不叫上我家榭郎君”

小婵道:“今日是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我家老主母在世时信佛,所以我家小郎君要为老主母诵经放灯。”

柳絮便问陈艹 之道:“陈郎君,可以让我家榭郎君一起去吗”

陈艹 之微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先行,请英台兄随后来便是,出南门往西顺流而行。”

陈艹 之与冉盛皆未骑马,跟在来震驾的牛车边步行,在暮se 下出了姑孰城南门,沿溪南岸往西行了四五里,到地旷人稀处,谢道韫谢玄姐弟随后也到了。

谢玄道:“子重,我刚才接到都中来信,逸少公于本月初九日仙逝了。”

谢道韫黯然道:“上月在建康,闻得逸少公病重,我与子重随郗侍郎去探访,逸少公不肯见外人。”

陈艹 之道:“逸少公有言当以乐死,观其一生,游笔翰墨纵情山水,养心适志,当称得乐死也。”

谢玄道:“我三叔父曾与逸少公言,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逸少公则言,年在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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