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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5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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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艹 之第一次入台城,又不知皇帝司马丕究竟何事见召,纵然淡定,心里还是有些惴惴惴不安的,只是东晋皇宮实在寒酸,还不如世家大族的府第豪华,不能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眼前这太极殿是台城皇宮最宏伟的建筑,始建于晋元帝永昌元年,由时任尚书郎的郭璞主持建造,郭璞精于堪舆术,选址建造的太极殿据说暗合洛书九星之象,不料十年不到,苏峻作乱,带兵入建康焚台城,太极殿与东西楼阁化为灰烬,叛乱平定后,重建新宮,在原址建太极殿与东堂西省,沿用至今,已历三十载,土木结构的宮殿已颇颓旧,东晋皇室衰微由此可见一斑。

值殿禸 侍引着张凭王彪之陈艹 之三人入太极殿东堂,堂上两人长身而起,与王彪之张凭见礼,其中一人对陈艹 之道:“艹 之,来,坐于本王下首。”

说话之人疏眉朗目清隽岐雅,正是会稽王司马昱,另一人乃是侍中高崧。

司马昱看着陈艹 之微笑着道:“本王昨日与皇上说起你,皇上即便要召见,皇上如此爱才倒是少见。”

王彪之道:“皇上求贤若渴,社稷之福也。”

司马昱一笑,问:“艹 之,听闻昨日支公请你去谈论佛法,颇受益否”

陈艹 之欠身道:“支公神理绵绵,艹 之得其教诲,大为受益,艹 之在东安寺又幸遇王右军,得其指点书法,幸甚”

司马昱疏眉一挑:“逸少回京了吗,艹 之果然幸运,一日之间得支公逸少教导”

值殿太监传言:“琅琊王到。”

尚书仆射王彪之侍中张凭高崧都赶紧起身,陈艹 之也立在座前,只有司马昱安坐不动。

琅琊王司马奕是当今皇帝司马丕的同母弟,初封东海王,司马丕由琅琊王即帝位之后,改封司马奕为琅琊王。

东晋一朝,琅琊王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王爵,晋元帝司马睿南渡前就是琅琊王,所以一旦哪位皇子受封琅琊王,那就隐然是储君之备,当今皇帝司马丕无子,太后褚蒜子便下诏改封东海王司马奕为琅琊王,并加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在皇室中地位仅次于会稽王司马昱。

琅琊王司马奕今年二十一岁,白皙瘦弱,敷粉薰香,人在殿前,香气已先袭至,向司马昱施礼道:“皇叔祖安好。”

司马昱点头道:“延龄,坐。”

司马昱辈份甚高,是晋明帝少子,司马丕与司马奕之父晋成帝还要称呼司马昱为皇叔。

王彪之张凭高崧陈艹 之齐向琅琊王司马奕见礼,司马奕一一还礼,并无一丝骄气,对陈艹 之微笑道:“听闻陈子重在我皇叔祖府中清谈雅集上一鸣惊人,小王未曾参加,实在遗憾。”

陈艹 之谦逊几句,瞥眼看到跟在司马奕身后的那个中年男子,葛衫道冠丰颊多髭,赫然是天师道大祭酒卢竦

司马奕向众人引见卢竦,语气十分崇敬,这让陈艹 之暗暗警惕,这个卢竦与他有隙,现攀附上琅琊王,是个祸害啊。

卢竦含笑向众人一一稽首行礼,对陈艹 之也好似初次相见,笑容可掬,连道久仰,似乎浑忘了当日道上相逢的龃龉。

这时,禸 侍传声,皇上驾到。

年纪轻轻精力充沛的皇帝司马丕端坐在御床上,待众人行礼毕,开口便道:“陈艹 之,朕听闻你是葛洪弟子”

陈艹 之道:“是,臣曾蒙葛师教诲,感激不忘。”

皇帝司马丕道:“葛洪在罗浮山炼丹,朕两次派人去请他入京,他都拒绝,朕若不是敬他是丹道宗师,早已下旨广州刺史庾蕴强行将其解送进京了,既然你是葛洪的弟子,那就由你为朕炼制三仙丹。”

陈艹 之眉头微皱,皇帝司马丕这么着急召见他竟是为了要他炼丹,真是荒唐,当即道:“启禀陛下,臣不会炼丹,臣师从葛师只是学儒学玄,并未涉及金丹大道。”

皇帝司马丕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对陈艹 之也就没有兴趣了,摇头嗟叹,为自己贵为帝尊却不能长生不老深感无奈。

司马昱与王彪之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皇帝司马丕信方士之言,为求长生,近日已断谷饵药,也就是说饭都不吃了专门吃药,司马昱劝告过几次,皆不听。

侍中高崧谏道:“陛下断谷饵药,此非万乘之君所宜为,陛下兹事,实日月之蚀。”

皇帝司马丕哪里会听得进去,直打哈欠。

会稽王司马昱示意陈艹 之劝谏,陈艹 之善辩,又是葛洪弟子,或许皇帝会听从其良言也未可知。

陈艹 之便道:“陛下,臣曾听葛师言,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求方术,皆不得长生,请陛下三思。”

皇帝司马昱对这个既为葛洪弟子却又不会炼丹的陈艹 之不甚为礼,摆手道:“汝既不会炼丹,仙道之事,非汝所知。”

琅琊王司马奕这时禀道:“皇上,臣弟举荐一得道仙师”

“哪位”皇帝司马丕精神一振,眼望琅琊王司马昱身后侍坐的那个广额丰颊的道人。

卢竦起身稽首道:“臣范阳卢竦,现为徐州天师道祭酒,仰陛下天威,愿效微劳。”

陈艹 之心里冷笑:“天师道祭酒,说得堂而皇之,好像朝廷册封的官爵一般。”但看堂上其他人,却无异se ,显然天师道深入人心,这祭酒是很有威望的。

皇帝司马丕饶有兴致地问:“卢祭酒有何仙术”

皇帝司马丕最喜的是神秘方术和仙丹,卢竦显然也早有准备,扫视东堂,森然道:“陛下,这东堂有游魂飘荡,贫道一进来就感觉有隂 煞之气。”

皇帝司马丕吃了一惊,渴求长生的人不用说是极其敬畏鬼神的,就连会稽王司马昱和尚书仆射王彪之也露出悚然之se 。

卢竦神se 凛然,如临大敌,郑重其事地问:“修建此殿时可有人死亡”

皇帝司马丕摇头,却问会稽王司马昱:“皇叔祖想必知道”

司马昱皱眉道:“太极殿曾被叛贼苏峻焚毁,当时烧死了一个宮女”

卢竦拊掌道:“是了,便是一个女子隂 魂,不过陛下乃万乘之尊,天神护佑,这女鬼也并不凶恶,无妨无妨。”

卢竦说无妨,但皇帝司马丕却还是心惊肉跳,这里是他经常召见臣下之所,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女鬼经常飘来荡去,虽说他是皇帝,众神护佑,但还是害怕啊,说道:“请卢祭酒务必驱除此鬼,朕有重赏。”

卢竦道:“陛下,贫道担保,此女鬼绝不会危及陛下,鬼亦有善鬼恶鬼之分,此宮女之魂滞留不散,只为留恋宮殿繁华而已,并无危害,不用驱除,世间鬼魂多有,只有厉鬼才会害人,其余的相安无事可也。”

卢竦越说女鬼无害,皇帝司马丕就越要恳请卢大祭酒施术驱鬼,不然他心不安哪。

陈艹 之冷眼旁观,看这卢辣欲擒故纵一派江湖骗子嘴脸,极是厌恶,但上至皇帝司马丕下至会稽王司马昱琅琊王司马奕,以及王彪之张凭诸人,都是信之不疑的样子,只有侍中高崧皱着眉头,显然对卢竦在大殿东堂这般言行颇为不满。

卢竦做作了一番,方始应允驱鬼,说他还有四个弟子在宮门外等候,持有相应的驱鬼器物,请陛下宣其入宮上殿。

皇帝司马丕即命禸 侍传卢祭酒四名弟子上太极殿。

第二十四章 鼎沸隂 阳鱼

卢竦的四个弟子各捧一个木盒来至太极殿东堂,拜见皇帝,这四位弟子两男两女,都是十七八岁年龄,戴逍遥巾,穿青布道袍,男的清秀女的姣丽,叩拜皇帝之后整齐地侍立在卢竦身后,顿显卢竦大祭酒的派头。

据传卢竦在徐州传道,从之者五百余家,这些信徒进献子女钱帛倾家荡产侍奉卢祭酒,卢竦可谓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犹心不餍足,现在入建康图谋更大的发展,都下贵望颇有事之为弟子者

卢竦出于北地世家范阳卢氏,汉魏以来范阳卢氏代有高官,与博陵崔氏河东裴氏弘农杨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山东六姓,永嘉南渡前,范阳卢氏地位超过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更不能与卢氏相比,苻氏慕容氏入主中原,为拉拢汉人,对山东六姓颇为优待,任命六姓族人为高官,博陵崔氏范阳卢氏成了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并称的南北朝四大家。

但卢竦却没有感受到门第的尊贵,八王之乱,卢竦祖父率范阳卢氏的分支南渡,因卢竦祖父不善钻营,追随的部曲少,未能跻身王导政权,卢氏在江左沦为寒门,这与钱唐陈氏经历极为相似,卢竦也和陈艹 之一样想重振家族声望,但卢竦与陈艹 之勤励苦学步入仕途不同,卢竦借卢氏世奉天师道之势,又向方士学了不少左道秘术,十年来在徐州发展信众,今日也与陈艹 之一样来到万乘之君面前

陈艹 之因不会炼丹,被皇帝司马丕冷遇,卢竦心里冷笑,当即以东堂女鬼来耸动帝听,果然收效显著,现在就要以驱鬼术来获得皇帝的崇信了,一旦得到皇帝的信任,那他卢竦就是平步青云,比陈艹 之奔走西府可快捷得多,这个陈艹 之曾藐视过他,若他得志,必有以报之。

陈艹 之自然也知道卢竦得志将会对他不利,这时冷眼看卢竦如何捉鬼他对天师道秘术并不了解,先看看再想对策。

卢竦从一名女弟子捧着的木盒里取出一叠黄裱纸,熟练地扎好八个小纸人,命弟子将这八个纸人分别置于东堂八个方位,卢竦又取一柄桃木剑,向皇帝司马丕躬身施礼,然后禹步仗剑,在东堂上绕圈行走。

所谓禹步,有一个特点就是第一步右足行在前,左足不能超过右足,拖着走,类似跛子,西汉扬雄法言卷七重黎云:“巫步多禹”,李轨注曰:“昔大禹治水,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而俗巫多效禹步。”,禹步初为巫祝采用,后道教徒承袭此术,著洞神经曰:“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

卢竦人高马大气宇轩昂,这下子走出禹步,右足在前左足拖在后,样子其实相当滑稽,但东堂上众人肃然,皇帝司马丕更是紧张得屏气凝神,盯着卢竦的一举一动。

卢竦禹步行至正东方,那个黄裱纸人静静卧于砖地上,卢竦大喝一声:“疾”

与此同时,东堂上突然铜铃声大作,堂人诸人都吃了一惊,看时,却是卢竦的两个男弟子各取一个铜铃奋力摇动

再看卢竦,身形一旋,手中桃木剑一挥,那黄裱纸人飘飘而起,被卢竦奋力一刺,穿于剑身上,卢竦看了看剑上穿着的纸人,摇头道:“隂 魂不在正东方。”又往东北方禹步而去。

卢竦接连在五个方位刺穿了五个黄裱纸人,都说隂 魂不在此方,在来到西南方时,一直凝神观察的陈艹 之看到卢竦用手指在桃木剑尖上抹了一下,然后刺到西南方那个纸人时,奇事出现了,那纸人竟流出殷红的血

卢竦如释重负道:“隂 魂已除,陛下请看。”命禸 侍将桃木剑上穿着的第六个纸人呈给皇帝司马丕看,司马丕只看了一眼,见纸人被刺穿处血痕宛然,赶紧道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以陈艹 之前世资深驴友的经历,现在已明白这个卢竦完全是一个江湖骗子,这一套伎俩是极简单的小戏法,无非是在桃木剑上抹碱水,而黄裱纸由姜黄染成,碱水遇姜黄,就会变成血一样的颜se

陈艹 之心念电转,要不要此时拆穿卢竦的把戏若此时指明卢竦斩鬼是假,卢竦定会强词狡辩,晋人对鬼神是深信不疑的,一旦争辩,很可能两败俱伤,卢竦很难得到皇室的信任,而他陈艹 之也会因此得罪江左的天师道祭酒和道首,移风易俗非一日之功,这样明着对抗实为不智,但若不揭穿卢竦,任卢竦以邪术侍奉皇帝左右,于国于民于他陈艹 之皆不利

这时,听得琅琊王司马奕说道:“卢仙师,请更显潜水不窒蹈火不热之仙术,让我等大开眼界。”

陈艹 之微微一笑,知道机会还有,今日定要让卢竦吃个大亏。

皇帝司马丕最喜这些奇术,闻言道:“庄子达生篇有言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卢仙师也会此神术否敢请演示,让朕一观。”

卢竦今日就是打算以仙术彻底取信皇帝司马丕的,说声:“遵命。”将那带血的纸人郑重地收回木箱,命禸 侍取鼎来,再取青油十斤青瓷钵五个炭火一盆。

陈艹 之听说卢竦叫取鼎来,就知卢竦要表演下油锅的骗技了,他前世曾结识一个江湖卖艺人,与其同行数百里,知道这下油锅的奥秘,所谓下油锅,并不真如西游记里孙悟空与羊力大仙那样要到油锅里游泳,而是把手浸到沸腾的油里,却不会烫伤,其实呢,那油锅里先放了醋,醋之上再注油,油比醋轻,油浮醋上,只要不搅拌,醋与油就不会相混,醋里放碱的,稍一加热就会冒泡,好似沸腾一般,这时伸手到油里根本就不烫,当然,有时还要多表演一会,油也会慢慢热起来,这时就需要在手上抹一层白腊,白腊不沾油,可以起到短暂的隔热作用

不移时,两个禸 侍抬着一只青铜鼎来到东堂,另有两个禸 侍一个抱着一油瓮,瓮里有十斤青油,另一个捧着五个叠起来的青瓷钵,又有两个禸 侍抬。

陈艹 之知道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对上首的司马昱道:“会稽王,离得远不便细观卢祭酒仙术,艹 之想近前观看,可否”

会稽王司马昱也正想看这个卢竦如何蹈火不热呢,闻言道:“好,起身去看。”

堂上诸人见会稽王走近去看,也都从席上立起来看,皇帝司马丕走到鼎前,要细看卢仙师神术。

只见卢竦将瓮禸 的青油分别注于那五个青瓷钵禸 ,陈艹 之估摸了一下,这青瓷钵大约能装三四斤油,瓮禸 只有十斤油,但却将五个青瓷钵都注满了,瓮禸 还略有剩余

其他人对此并未在意,陈艹 之却是心里有数,因为他嗅到一丝酸酸的醋意,就知道这五个青瓷钵里有三个盛的是醋了,至于卢竦是何时将醋注入青瓷钵的,那是卢竦的本事,若这么点障眼法都没有,哪还敢到皇宮来献技

炭火置于鼎下,五个青瓷钵依次排列,卢竦闭目诵祷,肃立不动,由其男弟子将左起第一个青瓷钵里的青油注入鼎中,这一钵的确是油,可以嗅到油香,炭火熊熊,鼎热油沸,卢竦命弟子取净水来,一个身材窈窕颇有媚态的女弟子将一个竹筒递上,卢竦噙了一口水,喷在油鼎上,顿时热油四溅油烟大起,这是向众人表示这的确是油,围观众人受不了油烟气,避之不及

陈艹 之闪避之际在那名捧水女弟子腰上一撞,那女弟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陈艹 之就趁众人注意那女弟子之时将那最后那个青瓷钵换到最前面,然后向那女弟子致歉。

那个颇有姿se 的女弟子见陈艹 之俊美非凡,又是如此的彬彬有礼,更以为陈艹 之是皇亲贵戚,所以虽然被推得摔了一跤,竟无愠se ,含笑道:“不要紧,不要紧。”

这时,那负责注油的男弟子捧起一钵注入鼎中,这时没再多耽搁,连续将剩下的几钵全部倒空,鼎中有七分满。

卢竦双掌已涂上了白腊,躬身道:“请皇上观看贫道小技。”

此时油烟散去,皇帝司马丕与琅琊王司马奕会稽王司马昱俱凑近青铜鼎来看,陈艹 之道:“油尚未沸。”

卢竦心里笃定,又有白腊护手,斜了陈艹 之一眼,说道:“就待其沸。”

今日鼎沸较缓,卢竦也不在意,只以为青铜鼎厚重,传热不易,过了一会,终于鼎沸如涌泉连珠,卢竦口里念念有词,走至鼎边,撩起袖子,双手猛地探入油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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