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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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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小筑自丁春秋搬出去之后,有几间房都空着,陈咸父子还有一仆就都住在桃林小筑,陈艹 之向六伯父问及母亲及宗之润儿情况,得知都安好这才宽心。

相谈到夜深,陈艹 之请四伯父早点歇息,他带着冉盛回真庆道院,老子五千文已经抄写了二十七卷,明日是最后一天,十日之期便到了,他将回到桃林小筑。

从桃林小筑至真庆道院有六里多路,正亥时分,一轮圆月高悬,小镜湖清波如镜,湖中月影沉璧,四岸林木葱笼,混杂的花香隐隐,弥漫在这暮春之夜。

陈艹 之心中轻松,足下轻快,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子重兄”回头看时,却是祝英台,后面还有两个仆役和一个婢女跟着。

陈艹 之道:“英台兄还未安歇吗,我这可是要赶回道院去歇息。”

祝英台道:“明月皎皎,难以成眠,想着徐氏学堂三大怪,绕湖竟逐排第一,便来这湖边漫步了,子重兄陪我走一程可好”

陈艹 之便放慢脚步,与祝英台并肩而行,隐隐觉得祝英台有些异样,侧头看,才发现祝英台脸上未敷粉,想必是夜里把粉洗净了,月光下显得脸部肌肤非常光洁,像越窑青瓷一般有光泽,比敷粉时好看得多,有妩媚之姿。

陈艹 之只瞧了一眼,便没再多看,心道:“这个祝英台十有八九是女子,可是这么久了,也没看到梁山伯在哪里啊”问:“英台兄,令弟呢”

祝英台道:“方才与我对弈了一局,输了,就不肯随我出来走,一个人在那憋着气摆棋。”

陈艹 之笑了起来:“有你这样高才的兄长,才华横溢如祝英亭也难免有些压抑。”

祝英台道:“那是他努力不够,若有子重兄这般勤砺,如何会处处不如我多日不见子重兄了,我兄弟二人都觉得意兴阑姗,哪日还能与子重兄手谈”

陈艹 之道:“待定品之后吧,贤昆仲是上虞人,也属吴郡,这次不参加定品吗”

祝英台道:“英亭已经有了免状,我却不想定品,优游林下,我之志也。”

陈艹 之一笑,心道:“果然是女子,女子定什么品啊,只不知祝英亭定的是几品”却也不问。

祝英台问:“敢问子重兄之志”

陈艹 之笑道:“英台兄要学孔夫子问志吗我之志,不可说,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

祝英台莞尔一笑,说道:“我知子重兄非池中物”

陈艹 之不想多说这个,岔开话题道:“英台兄你看,绕湖逐走真的风行了,那边又有几个人在走呢。”

祝英台凝眸看了看,说道:“是在行散,是贺铸吧,我遇到过几次。”

两个人在月下一边走一边闲谈,说些名士掌故花鸟虫鱼,品评各自见过的书法碑贴的高下,论江左各大画派的风格,这时的祝英台收敛了一些咄咄逼人的词锋,娓娓而谈,风雅至极,让陈艹 之陶然忘倦,谈兴愈浓。

不知不觉间,吴郡大城就岿然端坐在道路前方,道左的真庆道院还留着灯火,想必是黎院主等着陈艹 之归来。

陈艹 之抬头望月,月在天心,说道:“子时了吧,英台兄请回吧。”

祝英台“哦”了一声,惊讶道:“就走到这里来了,那我回去了。”带着二仆一婢返身走了几步,回头道:“子重兄,你不吹笛送客,我这脚步沉重得迈不动啊。”

陈艹 之笑道:“柯亭笛在桃林小筑,不能吹曲相送,奈何”

祝英台道:“那就烦子重兄亲自送一程了。”

明月在天蛙鸣呱呱,这春风沉醉的夜晚陈艹 之却觉得神清气爽了无睡意,便道:“那好,就送你到小镜湖畔相逢之处。”

两个人又慢慢地往回走,重续先前话题,说些江左风流,又走回小镜湖畔

冉盛哈欠连天地提醒道:“艹 之小郎君祝郎君,又到老地方了,分手吧,好困啊。”

陈艹 之一笑,说道:“英台兄,今夜谈得真尽兴,不要太辩难,轻松得很,往日与英台兄说话,心弦总要绷着,生怕一言漏洞被你揪住,心惴惴焉。”

祝英台抿唇无声一笑,说道:“我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吗,不过辩难就是要寻觅对方一切疏漏的嘛。”又道:“子重兄明日要早起抄写道经,我却不要紧,明日高卧不起也无妨,反正现在也不倦,我再送你到真庆道院我再回去。”

陈艹 之道:“莫要再送,夜已深,英台兄回去吧,莫让令弟牵挂。”话音未落,就听湖岸那端传来祝英亭的呼唤:“阿兄英台阿兄”

祝英台笑道:“子重兄,那我走了,明日再见。”袍袖一摆,转身而去。

三月十九日辰时,陈艹 之刘尚值来到吴郡署衙,吴郡中正官散骑常侍全礼擢拔上来的吴郡十二县近百名士子衣冠楚楚齐聚一堂,每人一张乌木小书案,书案上除笔墨纸砚外,还有一块刻有县名和人名的竹牌,这竹牌有两套,一套交由各县的县相,让其负责核对本县等待入品的士子,若有差错,由各县县相负全责。

钱唐县县相冯梦熊比陈咸晚一日到达吴郡,因为定品之前不便与本县士子多接触,所以冯梦熊并未召陈艹 之来见,昨日核定身份分发竹牌才见到陈艹 之,也未多说什么,但笑意中明显比对刘尚值等人多了几分亲切。

九十六名士子持竹牌对名入座,江东最富庶的吴郡十二县年轻一辈的英才济济一堂,高堂上据席端坐的是扬州禸 史兼本州大中正庾希吴郡太守陆纳丞郎褚俭,再就是十二县的县相和州郡的一些属官。

先是由各县县相唱名,被念到名字的士子要起身向堂上诸官吏行一个揖礼,然后坐下,这一县一县报来,很快轮到钱唐县,都是先报士族子弟之名,然后才是寒门学子

陈艹 之因为初定为六品,所以排在刘尚值之前,听到冯县相唱到他的名字,便起身袍袖一展,两臂张开再抱拢在胸前,深深一揖,正待坐下,却听高堂上的庾希说道:“钱唐陈艹 之,退出此次定品,在堂外廨亭听候处置。”

陈艹 之身子一僵,冯梦熊陆纳,乃到堂上除了褚俭之外的官吏和学子都是大吃一惊,陈艹 之的品行才学声望可以说是参加本次近百名学子中最出se 的,庾大中正何以一听陈艹 之的名字就让他退出定品,难道是不用考核直接定品但看庾希那略带嘲弄的脸se ,似乎不是这样的美事吧。

陆纳一招手,示意陈艹 之稍待,问庾希道:“庾中正,何故让陈艹 之退出”

庾希公堂之上还在甩着手中的麈尾,淡淡道:“陈艹 之品行太劣,没有资格参加定品。”

陆纳皱眉道:“庾中正哪里听闻陈艹 之品行低劣或是小人谣言,庾中正万勿轻信。”

一边的褚俭道:“让陈艹 之先退出吧,不要影响了其他士人的定品,是否谣言等下再议不迟。”

褚俭这话很毒,只要陈艹 之现在一退出,那污点就像烙印一般怎么也消除不尽的。

陈艹 之朗声道:“庾大中正明鉴,在下读圣贤书,重品行犹更甚于性命,庾大中正说我品行太劣,无异于置我于死地,请庾中正容我自表清白”

庾希见陈艹 之人物俊美出众,更增嫌恶,冷笑道:“你有何清白”

陈艹 之反问:“敢问庾中正,那我又有何品行低劣之处”

第八十九章 如履薄冰

庾希自恃门第高贵,见这个寒门学子竟敢当众质问他,怒甚,长身而起,大声道:“钱唐陈艹 之,本官命你即刻去堂外廨亭听候处置,难道还要不顾斯文,让人叉你出去不成”

庾希刚愎自用,本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对容貌俊美风致洒脱,言谈又不卑不亢的陈艹 之极是厌恶,庾希根本不屑于要让陈流与陈艹 之对质,那不成了讼案了吗,处置讼案是下品浊吏才干的事,陈艹 之去了廨亭,自有刀笔吏会去审讯,他扬州禸 史乃是清贵显职,岂屑为此

徐藻甚是着急,陈艹 之这一出去,很有可能一辈子就此断送,徐藻阅人多矣,而他只是一个郡学博士,位卑言轻,庾希肯定听不得他的劝阻,当即目视陆纳,目露恳求之se 。

陆纳起身作揖道:“庾中正息怒按历次考核惯例,今日只是考核这些待品士子的经术,至于德行,一向都是明日再议的,陈艹 之德行如何暂置不论,为免在场诸士子人心惶惶,且让陈艹 之先参加经术考核,如何”

庾希盯着陆纳看了一会,缓缓道:“既有陆太守为陈艹 之缓颊,那就让他坐下吧。”

庾氏是北来士族,陆纳是三吴豪强,庾希现在是在吴郡,自然不能不给陆纳这个面子,心道:“我倒要看看这个陈艹 之怎么通过我的考核”

庾希没有把陈艹 之驱逐出去,徐藻冯梦熊这些关心陈艹 之的都松了一口气经术考核分两项,一是笔试,二是辩难,笔试主要是为了看诸士子的书法,书法差的,文章都没人愿意看,本次笔试庾希出的题是“君子于役”,要求诸士子试论诗经王风君子于役篇,不拘长短,要以言之有物,限三刻时交卷。

陈艹 之借磨墨以平息禸 心的激愤,面上神se 不动,两刻时过去了,犹未动笔,坐在他身前的丁春秋和身后的刘尚值都为他担心。

又过了一会,陈艹 之终于动笔了,左手执笔,一气呵成:“君子于役,初非一端也,击鼓南行,零雨西悲,六辔驰驱,四牡奔骋,王事靡监,仆夫况瘁,劳人艹 艹 ,行道迟迟,岂皆能如泽耕之朝出暮返乎而未始不昼动夜息,苟无饥渴,正不必为盼待君子自公退食也。”

文末写上“钱唐陈艹 之”五个字。

击磬一声,三刻时到,十二县的县相将本县待品士子的答卷收取,恭恭敬敬放在大中正庾希案前。

庾希一一观览,将其中几份字劣文陋的取出来,再看文末署名,都是士族子弟,便又放回原帙,陈艹 之的答卷他也看了,字和文都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庾希倒不至于颠倒黑白以陈艹 之笔试不过关为由硬把陈艹 之撇出去,陆纳徐藻就坐在边上,如此没有雅量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下面就是问难,由各县县相唱名,待品士子一一上前回答庾希的提问,问难不出于诗论礼传这四经,但陈艹 之明显感觉得出庾希偏袒士族子弟,问士族子弟的那些问题都是非常浅显的,只要粗通这四部书的都能答得上来,但对寒门庶族子弟,庾希的提问就难得多,不过这不能算庾希刻意刁难,历来中正官提问都是对士族子弟宽而对寒门子弟难,寒门子弟能被全常侍擢入品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在陈艹 之之前的十八名寒门士子都顺利答出了庾希的问难

堂上众人都在期待庾希对陈艹 之的问难,谁都知道陈艹 之绝不可能像其他士子那么容易过关,那些士族子弟大多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希望看到陈艹 之答难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谁让他敢号称“江左卫玠”呢,而且近来声名之盛,吴郡士族子弟无人能及;寒门子弟则衷心盼望陈艹 之闯过这艰难一关,让庾希的刻意刁难落空,为寒门子弟扬眉吐气。

吴郡十二县,钱唐排第七,巳时三刻,轮到钱唐县的十名待品士子依次上前答难,因为全礼和陈艹 之的缘故,庾希对钱唐也有了恶感,对全朱顾范,杜戴丁禇这八位钱唐士族子弟的提问明显比先前艰深,尤其是散骑常侍全礼的侄子全炳,庾希以“论天不与人同忧”把全炳给难倒了,全炳回答得结结巴巴挂一漏万,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按惯例,庾希问难不能超出诗论礼传这四经,而“天不与人同忧”却是出于周易系辞传,庾希本不该从周易里抽题问难,但作为主持本次定品的大中正,庾希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他要问什么谁能有异议

庾希面容端肃,一副威严的样子,心里却是冷笑,他问这么难的问题倒不是想阻止全炳定品,士族子弟参加定品只是走个形式过程,庾希虽然与散骑常侍全礼不睦,但也不敢阻挠全炳定品,因为这样就坏了规矩,非有刻骨的仇恨没有谁会这样断送其他士族子弟的前程,因为谁都不是孤家寡人,庾氏子弟也是要参加定品的,而且各士族之间因为联姻关系都是盘根错节荣辱与共的,所以庾希也不敢冒大不韪阻止全炳入品,他只是想小小的折辱一下全氏子弟而已,明日公议时他依旧会让全炳定品,但对于寒门,那就铁面无俬 了,非有真才实学难入九品之列

庾希以易经向全炳问难还有一个考虑是为了等下刁难陈艹 之,既然对全炳问难都可以超出诗论礼传,那对陈艹 之为什么不可以

丁春秋褚文彬分别回答了庾希的问难之后,轮到了陈艹 之,陈艹 之从书案前一站起来,满堂俱静,诸士子简直是屏气凝神看着陈艹 之缓步走上前,朝堂上众官一躬身,澹然而立,静候庾希出题。

庾希抬眼打量了一下陈艹 之,问的是与全炳同一个问题“论天不与人同忧”,庾希这样做是有他的用心的。

陈艹 之答道:“天者,道也,道之功用,能鼓动万物,使之化育,道则无心无迹,圣人则无心有迹,禸 则虽是无心,外则有经营之迹,则有忧也,故曰天不与人同忧。”

陆纳和徐藻都是微微点头,陈艹 之此论,言简意赅,把“天不与人同忧”之意阐述得清晰明了,非苦学深思深入浅出者,不能道此。

堂上诸人都是松了口气,认为陈艹 之经术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不料庾希眼睛一翻,问道:“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岂非道有迹乎,如何说天道无迹无忧”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关心陈艹 之的则暗暗担忧,因为庾希现在已经不是问难,而是双方辩难了。

庾希的周易是家传之学,庾氏家族对周易之学研究甚深,庾希亦以通易闻名,现在庾希就是要以自己精擅的周易来折服陈艹 之。

陈艹 之略一思索,答道:“乾坤简易是常,无偏于生养,无择于人物,不能委屈与圣人同此忧也。”

庾希抓住陈艹 之没有回答“天道无迹”这一漏洞,追问:“天生万物雕刻众形,岂曰无迹岂曰无忧”

陈艹 之应声道:“此天无为之为也,其雕刻正见其不雕刻也。”

徐藻心里暗赞:“妙,艹 之此言把天不与人同忧这一论题说尽了说死了,就此论题庾希没办法再辩难下去,艹 之过关了。”

却听庾希道:“答得不错,不过此题我先已问过全炳,你已有了准备,我对你另有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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