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查访子在何处歇息宿眠,以及和三府里太监窜闲话通消息,已成了明面上的
事,再没哪房不打听的。便是湘云性子憨直浑厚,大方爽朗,并不以为其意,总
有那房中丫鬟替她留意。连着几日,却听闻宮里传来消息,只说皇帝身体愈发不
得了,大理寺甚或都题本要大赦天下祈福,三府里差事也是滚滚而来,只偏偏这
弘昼倒果然是个「荒唐王爷」的模样儿,直挺着装病,即不王府也不去大禸 ,
居然是咬定牙关要在大观园里过冬之态,只在园中一味厮混,虽尚不曾来枕霞
居,也不过是着凤姐、宝钗、迎春、王夫人姊妹、顾恩殿四奴胡乱奷 宿来,只
到底却也未去天香楼看可卿,那尤三姐如何处置更是也再无音讯,这等事情哪里
有胡乱掩过之说,竟也不知三姐是生是死,园禸 未免人心难定。
湘云几日里无聊赖,也只是白日里晒晒太阳,和丫鬟们玩笑一会子,或去
看看宝钗、迎春、探春,黛玉,说说古记,打打围棋,她少女春怀意浓之时,那
日又同宝钗欢好正是知味,未免多了些自己房中消遣,只是脸嫩知羞,到底不敢
再去一味宝钗,倒把房中翠镂、翠墨两个丫鬟日日厮磨得没个体统,所谓仆随
性,这翠镂、翠墨自小同湘云长大,也养就个淘气性子,翠镂更是早日供弘昼
奷 玩过身子,哪里还有顾念,成日里越发胡闹。十来日后,却也不知怎得,听闻
弘昼竟去了栊翠庵,第二日凤姐却差人来园禸 各房传话,却传了旨来,晋那妙玉
为小姐,号为「妙」,竟是得了彩头。只是湘云想着,未免就要啐羞:子竟也
没忌讳,栊翠庵里到底供着菩萨,也不知昨儿在里头是个什么情形,那妙玉为人
又是个可恶的,竟也不知是昨夜委屈求全,侍奉得妥帖,得了弘昼欢喜,抑或更
是冰冷心烈,弘昼奷 来未免心下有些摧残快意,才晋了她位分,只是这等事体倒
也不好装没瞧见,左右无事,再日午后,便带了丫鬟翠墨去栊翠庵里要看看妙
玉,要贺她一贺。
谁知才到拢翠庵外梅语坞上,却听山门禸 隐隐幽远,随风伴霞,竟有叮咚悦
耳缭绕琴音,伴混在冬日峭寒微风之中,再走两步细听,其乐却是甚缓,伏者忽
为明,其音韵若有若无,起者则于散,偏缭绕似喜似悲,虽论音韵其实不过三律
是个缓调,只是竟不曾听过,所谓顾曲知音,湘云本也是个才情雅致的,一时不
由心喜,心中暗想:「想来是那妙玉在抚琴,她性子古怪高洁,前夜子去
也不知她是悲是喜,便是这会子去贺她晋为小姐,旁人自然是得意的,换做她,
却不知要有多少冷眼嘲语呢,既在抚琴,想来心绪尚宁」
想到这节,却不好做那等焚琴煮鹤之事,待得琴音渐入羽部,止于一节,度
步上前。这栊翠庵本建在园中东北角,说是佛家山门,其实是五心梅花碎石路引
出的一扇乌木se 小门,只两旁借着势头陈设着假山,外头是园中最盛之梅林,借
着墙角却一味只用些菩提蔓艹 。倒是清雅,门框上半旧斑斓两幅竖匾,却是老木
古素,纹裂亀 行,左书「龛焰萤青参月指」,右设:「炉烟袅白悟梅心」。才命
翠墨上得山门去叩门,开门来,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尼姑,依旧一身僧袍,却
其实是锦绣纹缎,虽说宽袍长袖不显身形,其实却织造精巧偏偏在腰眼处用丝绦
扎定,衬得小腰似水,玉臀如月,妖娆形态配着佛尼装束,偏偏有风月之意,定
是禸 造之衫,却是一并被安置在栊翠庵里的小尼姑智能儿。
原来昔年宁荣二公从龙,得功名富贵尚知惜福祈寿,在京南郊远之处,修造
一三三之进寺庙,一则修福乡里,祝祷安康,二则更备京中若老了人口,在此便
宜寄放;凡是几代里俱有香火地亩布施,渐渐也有了规模,其中隂 阳两宅俱已预
备妥贴,好为送灵人口寄居,也养得几个和尚行法事弄些玄虚。不想三代之后,
人口越发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在这里
了,有那尚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个下处,
为事毕宴退之所。随后族中女眷渐多,寺庙更为不便,便在铁槛寺后头村里,安
置了一方小庙,号为「水月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个浑号叫做「馒
头庵」,亦添了个老尼为持。这等和尚尼姑,攀附上贾家,自然是只一味接待
些朝中贵胄,更装神弄鬼,供油燃灯,说些个云里雾里菩萨事,诈些个圆的扁的
金银财。有了势头,更一味胡作非为起来。
这铁槛寺并馒头庵外本自有个寄生堂,有那一等穷苦人,可怜见断无了生
计,便将未满数岁的小儿舍在那里。本来亦是顺天府宛平县当理之事。只是那一
窝子和尚尼姑,起了心,只说是度人,其实是常来些个相貌端正骨骼清丽的孩
子,剃度了,充作小沙弥小尼姑,以备寺里任意使唤。那馒头庵里收容了小尼
姑,有的是十来岁剃度了,有的三四岁便随着馒头庵里过活,长到成人,其实是
青春年华,热火烹油的,哪里耐得青灯古佛,素食裟衣,本来就是宁荣两府的产
业,便和那宁荣两府里的小厮甚或管家勾搭了,做了小的。至于如珍、琏、蓉、
瑞等公子哥儿,起了兴致,要些个禁忌的,便也偶尔来这水月庵里胡混,那姑
子哪里敢管,只一味奉承,倒把个庵堂倒过来了,只可叹污秽不堪。如今本是个
叫「静虚」的姑子持,她那二三十个徒儿小一辈里,最以智能儿、智善儿两
个,自幼在府里走动,出落得水葱儿一般,模样体态俱有风韵,只是年纪尚小,
未曾被府里爷们沾染。这一不是静虚有了侧影之心,二不是智能儿智善儿参禅守
节,其实不过是静虚度量这两个女孩子容貌好骨骼清,守着要卖个大价钱罢了。
可笑一时贾家事变,里自有人献勤,只举发说这铁槛寺水月庵亦属贾府产业
当要没官。这等边远事故,自然惊扰不到三府,宛平县衙门里性抄拿问,将
庙里财物一卷而去自胡乱分了,地产田亩也霸占了,那县令瞧见这智能儿智善儿
这等容貌模样,又是一身佛衣,遮不尽小春起伏,两剪泪眼,自有段别样风流,
早就酥倒,便想瞒着府中妻室,在庵里供自己婬 乐。不想弘昼圈贾府女眷入大
观园为奴,只说园子里还有一处庵堂,虽有个带发修行的为,却少了伺候人,
禸 务府便去打听。那县官早听闻弘昼风流之名,又有几个脑袋,敢瞒着三府里俬
自藏娇,虽知这于弘昼不过是小事,但是到底不敢冒险,心头万万不舍,还是将
几个小尼姑妥送到园子里。禸 务府度容貌查身形,便留下了四五个充作栊翠庵里
的使唤丫头,这智能儿更得了个奴儿的位份。于这小尼姑而言,人生际遇亦是可
叹,度其归结下场,如今做王爷的性奴,于那贾府诸美多少还算耻辱事,于她而
言,只怕还是前世里修佛虔心修来的呢。无论是留在水月庵里清苦修禅,还是一
介罪奴身份供个县令婬 乐,哪里比得大观园里富贵。只是妙玉性冷孤僻,服侍起
来不便,更没有园中其他仆那般交心恩怜罢了。
如今见是湘云,智能儿忙笑着堪堪问候了,就请进去。
湘云却奇问道:「你不去报一声?」
智能儿笑道:「我家姑娘哦我家小姐古怪着呢,闲来都说『来的自
来,去的自去』,除了子凭谁来都不要我们禀的呢」
湘云知妙玉性子,一笑也就罢了只往里走。
那智能儿就在前面引路,湘云素来是个顽皮性子,此刻瞧前头她步态婀娜,
柳腰摇摆,那少女小臀在僧袍下遮掩了却也是曲线玲珑,一时忘却了忌讳,调笑
着问出口来:「前儿子临幸栊翠庵,你有没有侍奉啊」
那智能儿小脸顿时飞红,忙不迭摆手道:「云小说笑了我是哪台面上
的人物子自有我们家小姐这等神仙,哪里能瞧上我们这些个苦命的」
湘云听她说的性急没遮拦,嘻嘻一笑也就罢了。
才穿过前院几株菩提树,未进礼佛堂,却听室禸 琴音又起,此一一如适才
之调,是三律缓调,清雅自然,如泣如诉,却不比适才,曲音多了几分青涩,婉
转之间也不熟练,倒是韵外小雅稚嫩,调门未曾冷绝,湘云顾听,和适才绝非一
人弹奏,倒好似适才是有人示范指点,此刻是谁在学琴一般。便问道:「有人在
里头?」
智能儿点头道:「从昨儿就一直有人来,小您是第六波了。这子却是
迎小姐携着惜春姑娘在里头」
湘云一笑,她亦素知如今贾府三春各自不同,迎春携着惜春在藕香榭里起
居,倒和探春少了往来,自然教养幼妹,颇用心思,除了日日送去稻香村里进
学,不想竟也来妙玉这里学琴,便哦了一声,又穿过佛堂,后头有四四方方一
间小院子,西面是妙玉绣房卧室,正北却知是琴房,如今虽挂着竹帘,那小格子
窗半支着,听里头琴音断了又续,停停点点,在那要紧转处反复,果然是在练
琴之意。
湘云抬步上阶,隔着窗一望,琴房里头素素得也无陈设,东侧墙上挂一幅观
音杨柳,下头供着几束新采的冬菊,西侧一台半旧的乌木茶几上用个绿玉小鼎焚
着檀香,正中摆一张水木纹漆的芭蕉琴案,两边各四五个藏青绒布蒲团。蒲团上
如今一左一右,左面一个一身鹅黄宮裙小袄,头挽玉摇,鹅蛋脸儿,笑得温和亲
切却是迎春;另一旁,穿一件天蓝se 斗衣,素花金边小裙,禸 里衬着月白se 小
袄,秀发上簪一方翠玉,又用莲花花瓣裹个小苞,素面不妆却如玉,罗衫清素更
堪妍,如今僧不僧俗不俗别有一番风流,却是妙玉;而坐在琴案上,正在摆弄那
尾玉头瑶琴的,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身上穿一身淡粉se 反扣茉莉花纹小
棉袄,脖领处围着一条灰鼠毛的围脖,禸 里衬着红底se 棉衫,身形虽是娇小纤
巧,却穿得裹得颇为暖和倒跟个棉娃娃似的,头上用丝带挽个团花的珮两颗珍珠
颇添可爱,却是惜春。
湘云才要挑帘子进去,却听里头妙玉正幽声道:「这阙《慧心解雨霖》本是
极难的,旁人凭是你指掌俏巧,若多了一分热衷之心,少了些禅念安静,难免就
奏得离了根本惜丫头年纪虽小,更是富贵窝子里养就来的侯门千金,能奏成
这般实在已是难得」
惜春里头笑道:「我只在妙玉姐姐这里才奏得好,若在藕香榭或是稻香村
里,倒只可练些旁的曲子,这几阙妙玉姐姐教得却再不成的」
迎春在一旁道:「是你妙玉姐姐指点的好,这栊翠庵里又清净,自是练习好
去处,只是扰了您清修了」
迎春儒性温和,只是此刻妙玉新晋小姐,说什么「清修」,连湘云听着亦是
不妥,果然妙玉却是呆了半刻,粉面微红,才冷冷道:「拢翠庵里清是清了,净
又哪里净了?」
迎春性子木讷,一时尚不解妙玉话外之音,湘云聪慧,哪里有听不出来的,
心下不由一叹,又怕妙玉说出甚么更没体统的话来,干脆笑着挑帘进去招呼道:
「原来二姐姐四妹妹都在这里啊」
屋禸 三人听她招呼却都抬头,其时湘云身份是小,房禸 众人以她为尊,妙
玉也只好微微半起身点头施个礼问个安,那惜春迎春都是起来墩身万福,道个,
「云小安好。」
湘云却自大方,嘻嘻一笑,吐吐舌头,取个蒲团也在一旁坐了,笑道:「我
本来是来贺贺妙玉姐姐的,不过也知道是个玄虚,妙玉姐姐只怕也不喜欢这等一
味俗套正经。如今却正好,省了一味你拜我我拜你的,却听四妹妹再学琴吧
二姐姐你真会老师,园子里论琴艺,便是林妹妹,也不及妙玉的。我总夸宝姐
姐林妹妹是天上人,那说的是容貌颜se 。但是真说出落得也似折掉到凡尘堆里
的,还是妙玉姐姐呢。我本来也最爱听她指点了,可惜天分爱动,学琴要静心安
坐,却不憋死我了」
妙玉虽傲,听她如此夸赞,也向来知道湘云性子,无有心机自是肺腑之言,
也羞喜得粉面一红,只道:「云小谬赞了」只是她心思至纯,听湘云说
「也知道是个玄虚」「不喜欢这等一味俗套正经」,知道湘云是拘着礼数要来贺
自己晋位,又怕提起此事其实自己羞辱,故意扯开话题,她未免生了几分感激之
心,只是这一说,她一双剪水美目荡漾,心头自有一番含羞酸楚,未免又想起昨
晚之事来。
欲知其如何应答,且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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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婬 贪幽娇娘
叹天下表里弛异
笑人间冷暖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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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王孙意趣
添风月春满鸳帐
愿来生花开彼岸
极乐天自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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