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焕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他可以想像,只要自己把这些报给圣人,以目前圣人对苏大为的宠信,大概率会笑着问:寺卿,证据呢?
证据就是我都察寺的手下亲眼看到是苏大为的人办的。
信不信李治直接拖下去乱棒打出?
之前那些文官的例子还摆在那呢。
王知焕知道自己的脸se 一定很难看。
他还在忍。
“寺卿,寺卿!”
任少游在一旁好心的提醒:“今夜闯入者甚多,或许还会有别的证物线索。”
王知焕勉强将喉咙里的咸腥给咽下去。
好家伙,当真是打落牙,和血吞。
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身周,看到另一副卿官君策在那里垂目低首,一言不发。
视线再扫过官君策身后的严守镜。
“今夜你们在审一桩案子?”
“回寺卿。”
严守镜几步走出,叉手道:“是有一桩。”
王知焕盯着他,琢磨了片刻,招手示意他过来:“抓的是什么人?审出什么结果了?”
实际上,他身为寺卿岂能不知抓到的是苏大为的弟子。
这里面,是谁在推动,他岂能不知?
虽然与右相没有明面上的关系,但想坐稳这个位置,八面玲珑是少不了的。
有些事,大家不说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个人情,日后好相见。
这也是官场通例。
他何苦为一个苏大为,去得罪当今右相。
相比右相,一个曾经都察寺的创建者,对他来说,是更大的威胁。
“是,人还在。”
严守镜惜字如金道:“口供拿到了。”
“好。”
王知焕长舒一口气。
有了这道保命符,看来都察寺被诡异袭击的锅,或许可以甩给开国县伯了。
咚咚咚~~
昏暗的长街,隐隐传来报时鼓声。
东方的天空,隐隐见到一丝鱼肚白se 。
“天要亮了。”
王知焕喃喃道。
......
咚咚咚咚~~
望楼鼓声,声声传入右相府邸。
正襟危坐的李敬玄,低垂的双眸微微张开。
透过书房的朱红漆窗,他看到,东方天空,隐隐有光芒破开云层。
早朝的时辰到了。
他大袖一展,如浮云曼卷。
从正襟危坐,改立起身。
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摆着层叠的卷宗。
有一封刚刚收到的秘信,以及一份墨迹初干的奏折。
在他对面盘膝而坐的张果,几乎同一时间张开双眼,眼中碧幽的光芒一闪。
窗外透入的光芒,透在张果身上,在他身后的照壁上,隐隐见到一对黑翼张开,旋即消失,化作扭曲人形。
那一瞬间的变化,仿佛是眼花了。
张果银发在窗外吹拂进来的晨风中,微微抖动。
他轻轻嗅了嗅鼻头,微笑道:“花开了。”
“是啊,院中的花开了,时辰到了。”
李敬玄向着他拱手:“果老可以在此稍待,我去去便回。”
“右相请便。”
张果微微颔首,银须微微飘起。
李敬玄点点头,伸手一抹,将桌上秘信抹为灰烬,被风一吹,消失无踪。
顺手将奏折置入袖中,手持笏板,昂首阔步,走出相府。
咚咚咚~~
朝会的大鼓声,震人心魄。
含元殿前。
霞光万丈,瑞气千重。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鱼贯而入。
......
当朝会的鼓声传入开国县伯苏府中时。
李博脸se 微变。
他抬头看向大明宮的方向,在院中来回踱步,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李博像是察觉到什么。
朝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苏府院中的人造湖景。
湖中,隐隐见气泡涌出。
接着水声哗地一声响。
有数人从中钻了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魏破延,他身后是黄肠和碧姬丝。
“你们回来啦!”
李博大喜过望,向前几步,却又一个激灵站定。
这些人里,没见到高大龙,也没见到李客。
“客儿......客儿呢?”
魏破延向着他,缓缓摇头。
李博只觉得一个趄趔,险些摔倒。
没救出来?
朝会已经开了,那都察寺和右相,岂不是会联手弹劾开国县伯?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股恶寒瞬间爬上李博心头。
......
“启禀圣人,臣有本奏。”
都察寺寺卿王知焕整了整官袍,视线视过含元殿上的文武百官。
自去岁起,早已从暗转明的都察寺,便成为大唐三省六部九寺中的第十寺,寺卿正式参与朝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长安高门和高官都已经知道了都察寺的存在,都已经独立开府建衙,再要故做隐秘,只会授人话柄。
还不如摆明车马,堂堂正正的站出来。
是,我们就是大唐的秘谍机构。
不良人管的事,我们管,缇骑百骑管的事,咱们也管。
他们管不了的事,我们都管。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便是都察寺。
如此权柄,岂能不招人眼红嫉妒?
王知焕深吸了口气,站出班列,向着珠帘后的李治与武媚娘躬身道:“臣弹劾开国县伯苏大为,放纵家臣,冲突都察寺,并及勾结诡异,图谋不轨......”
远处,站在大臣首位的李敬玄,微微张开眼眸。
右手轻捏了一下衣袖。
做为宰相,他的奏折是压舱石,是要一锤定音的存在。
待都察寺寺卿王知焕具明实证,列出实锤。
他再补上致命一击。
苏大为,若失了圣人之心,你还有什么?
含元殿中,鼓声响起。
这鼓声一直穿透大明宮,传至万年县,传过东市。
飞入开国县伯苏府中。
书房禸 。
刚刚闯入门禸 的李博面se 大变。
“阿郎!”
“如今局面,如何是好?”
“客儿,客儿他......”
阳光自东而来,随着那鼓声,从窗门外透入,照在苏大为的脸上。
那张黝黑的面庞,双眼微微张开。
如湖面波光粼粼。
这种眼神,李博曾无数次见过。
在大战前,在决断前,在一次次身临险境时。
一次一次,这双眼睛,从未动摇过。
“阿博放心,客儿无事。”
苏大微看了一眼揉着脸颊,一脸苦笑的安文生。
“朝会的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啊?
李博一个激灵。
听苏大为的说法,似乎,结果并不会太坏?
可是客儿还在都察寺的手中啊。
一想到儿子李客,李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
平日里自栩智计,决断,在这一刻全都无用。
头脑仿佛变成了混沌状态。
“客儿真的无事?”
李博不敢置信的追问。
就在此时,他听到从苏大为身后,传出另一个似熟悉,又似有些模糊的声音。
“说了没事便是没事,何须慌张。”
从苏大为背后的隂 影中,走出一人。
低垂着脑袋,乱发飞舞。
一根根黑se 的发辫宛如游动的小蛇。
李博吃了一惊,认出居然是消失的高大龙。
“高......高郎君,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呢?我应该在哪?”
高大龙扭动着脖子,眯起的眼中隐见红芒一闪,向苏大为抱怨道:“为了你的事,险些送命。”
“以你的身手,长安能留住你的已经不多了。”
苏大为虽是对着高大龙在说,但眼睛却看向李博:“放心,有我在,客儿今日定能回来。”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若不是与苏大为相识多年,知道他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在这一刻,李博几乎要忍不住怼过去。
他原本是锋芒毕露,肆意犷达的性子。
这些年因在苏大为身边,才收敛了锋芒,低调隐忍。
但此事涉及他的独子李客,关心则乱。
虽然苏大为说李客没事,但他仍感心里有一股情绪在涌动。
禸 心焦虑,方寸大乱。
“为了救李客,我的脑袋都让孙九娘给斩了,你说怎么赔我?”
高大龙眼中凶芒闪动,有些按捺不住暴戾道:“那个贼婆娘,下次让我见到,一定一口吞了她!不过是仗着有几件法宝罢了。”
“孙九娘在都察寺?”
“不止孙九娘,还有那个叫清风的道童。”
苏大为眉头微皱:“他们都在,那张果多半也到长安了。”
“张果?”
高大龙凶戾的脸上,气息一滞,弱了几分。
他不惧孙九娘和清风,但对于高深莫测的张果,还存有几分忌惮。
“斩我头颅之轨,不可不报。”
“你洗洗睡吧,谁不知你蚺鬼可以复生,每重生一次,会变得更强。”
苏大为冲他笑了一句。
换来高大龙一阵咆哮:“斩的不是你的头,你自然可以笑,这个仇,你不帮我,我自会向那婆娘讨回来。”
说着他将脚一跺,地面突然多出一个幽深洞茓 。
高大龙向下一钻,消失不见。
屋禸 数人,苏大为与安文生、李博等人一时无语。
这蚺鬼睚眦必报的性子,没法改。
“阿弥,他这样跑出去,会不会......”
“应该不会,蚺鬼虽然睚眦必报,但高大龙还有脑子,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见苏大为与安文生好像没事人一样,在那一问一答。
李博终于按捺不住:“阿郎,客儿的事现在怎么办?”
“等。”
苏大为看向他,目光平静:“什么也不要做,等就够了。”
李博一脸懵逼,感觉自己脑子跟浆糊一样。
等?光是等就够了?
等在家里,客儿究竟怎么能回来?
昨夜派出魏破延等异人都没能救出客儿,现在在家等着有何用?
难不成右相和都察寺的人还会乖乖将客儿送回来不成?
若不是苏大为说的,换一个人,李博只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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